须弥山上静悄悄的,一路上并未见到其他行人的身影,只能听到些鸟雀的低鸣和雨水落在叶片上的声响。 沈府的护卫和雍王府的护卫都守在马车四周,光是车窗边就站了两个人,沈晚没敢看太长时间,只略略打量了陆湛几眼就放下了车帘。 车厢密闭,山路漫长,正前方不远处隔了一层薄薄的车门还坐着赶车的青苏,沈晚和柳沐一不敢动车里的东西,二不好随意交谈,面面相觑间都有点无聊。尤其沈晚心里还记挂着陆湛的身体,马车外的雨声不停,落在她耳朵里就都尽数转化成了焦急的情绪。 好在王府的马车比起一般的马车要迅疾得多,半个时辰后,青苏拉紧缰绳,跟着陆湛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的一处茶楼边。 下着大雨,茶楼里并没有客人,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冷清。茶楼掌柜本来正站着算账,听到车马的动静不由抬起头。 陆湛以往上山代皇后祈福时总会在山脚下的这处茶楼歇脚,掌柜早已经认识他。一见陆湛走进门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给王爷请安,楼上一直给您留着雅间,您要不要先上楼换身干净衣服?” “不急。”陆湛甩了甩衣角的水,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来,“你去多熬些姜汤,再准备些点心。” “王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掌柜笑眯眯地应了,转身一巴掌把倚着柜台昏昏欲睡的小二拍醒,两人急匆匆地钻进了后厨。 陆湛坐着没动,收回目光看向门外的青苏。青苏会意,跳下马车后将踏脚的凳子稳稳放好,这才把沈晚和柳沐请了下来。 下着雨的天空显得有些昏暗,眼下又天色渐晚,茶楼里早早地就点了烛灯,沈晚踩着矮凳走下马车,一抬头恰好和陆湛被灯火映得微亮的双眼对视在一起。 陆湛之前湿透的披风已经解下来搭在一边,身上穿着一件略微有些单薄的玄色长袍,只在衣袖边缘和腰封处用银线细细勾了漂亮的云纹。眼下他衣服湿透,宽袍广袖的禁欲飘逸不再,反而因湿哒哒的头发、微微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薄唇而多了一种好似刚刚破除清规戒律的惑人感。 偏偏陆湛的目光却平和清亮至极,宛如一汪澄澈剔透的湖水。两厢对比,格外鲜明。 沈晚被这奇异的反差弄得心里绮念丛生,活跃的思绪在短短片刻时间就脑补出了上万字的小故事。好在被绮念挤压到只剩一线的理智还在奋力挣扎,沈晚倒没忘了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坐,”陆湛淡淡看了眼沈晚,见她面色红润便又移开了眼,“沈府的马车还没到,你们且在这里等等,喝些姜茶用些点心再走。” 话音落,青苏刚好捧着身马车里常备的衣裳,脚步匆匆地从屋外走进来。陆湛余光扫到这一幕,这才记起自己淋雨后定然有些狼狈,但他坦然端坐在椅子上,风度翩翩的气质却不减分毫,不紧不慢向两人点了点头:“我去休息片刻,两位小姐有事的话可以同青苏说。” 他态度太过自然,沈晚也没察觉不对,立刻应了下来。 陆湛前脚刚上楼,茶楼掌柜和小二就捧着几盅姜汤从后厨钻了出来,见楼里换了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有些呆。见状,守在一旁的青苏上前端起姜汤,放到沈晚二人面前,无声行了个礼。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沈晚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问了句,“那王爷呢?” 闻言,青苏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眼里浮出了丝古怪的笑意,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轻咳了声,又顿了顿,青苏端起一盅姜汤,道:“多谢沈小姐。” 沈晚倒是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道谢,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苏端了瓷盅往楼上走。 栀初并不在意这些,一心惦记着沈晚的身体,见她愣神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一会儿就该冷了。” 沈晚下意识端起汤盅,小口将姜汤喝了。 雨势渐渐变小,沈晚和柳沐把姜汤喝完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沈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地停在茶楼外。似乎听到了动静,青苏又从楼上折了下来:“殿下身子不适,要在此处休息片刻,两位小姐可先行离开,但还有一事……” 沈晚和柳沐对视了一眼,按捺下连累陆湛淋雨生病的愧疚感,轻声道:“请讲。” “殿下将马车让给二位小姐的事情,还请小姐不要同他人说,此事殿下另有安排。” 沈晚本就一心支持陆湛,柳沐也对陆湛有事相求,两人虽然都好奇为何会有如此叮嘱,却都没什么意见:“这是自然,还请王爷放心。” 青苏松了口气,竭力调动了下平时不怎么使用的脸部肌肉,艰难露出了个笑容。他一路将两人送上马车,又仔细检查了马匹和车轮,确认没问题才让车夫挥鞭离开。 做完这一切,青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茶楼掌柜和小二的时候又恢复成了往常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今日的事,不得告诉第三个人。如果宫里有人来查问,也绝不可泄露一句,切记。” 掌柜从善如流地接过他手里的银子,满脸严肃地拱了拱手:“明白。” 小二看起来有点迷糊,却也清楚利害关系,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苏放下心,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上了楼。推开门,一股潮湿的水汽便扑面而来。青苏定睛看去,才发现雅间的窗子半敞着,被雨水打湿浸染的草木清香正混着水汽从窗子间渗进来。而陆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闭目倚在躺椅上,旁边小几上的姜汤早就喝了个干净。 将门掩好,青苏低声禀报:“主子,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安排下去了,两位小姐和沈家护卫们都不会乱说,掌柜的他们也都记下来了。” “知道了。”陆湛微微睁开眼,低声说,“再过半个时辰,你派人去宫中向父皇和母后告罪,就说我从寺里出来后受了寒,近两日须得告假。” ——这本来就是他一早的计划。 平王、成王和顺王三番几次对他动手,陆湛早就不想忍耐,但一直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而先前因沈晚分成两批出京的计划,他活捉了个刺客,不但审出了幕后主使平王,还借机设局挑拨了成王和顺王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昭文帝年事已高有些心软,被平王的生母在耳朵边儿哀求了几天,就又下不去心严惩平王。陆湛一早就清楚这点,便打算借到护国寺还愿这个契机佯装伤势还未好,因此受寒生病,借此坚定昭文帝的决心。 但他设局的时候却没想到,沈晚会想要见他,还提前到了护国寺。 陆湛无意将这件事和她牵扯在一起,又不想她冒雨下山遇到危险,只得施以援手。好在下山一路上都未曾遇到别的人,倒像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莫名的,陆湛突然想起皇后说的那句话——“沈家姑娘说不定是你的贵人。”他浅浅地琢磨了下“贵人”这个词,无声地笑了笑。 青苏回禀后并没走,自然注意到了他这个笑容。身为亲卫,青苏比旁人知道的更清楚些,陆湛对外的计划都说是佯装生病,但他生性谨慎绝不会冒风险,一早的打算就是真的受寒。青苏心里不赞同,却也知道劝不住他。 而方才姜汤煮好后,陆湛直接拒绝的态度也验证了他的这点。好在沈晚细心,还关切地特意提出来,青苏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端上来,没想到陆湛居然真的喝了。 青苏心中感激沈晚,却尤有些担心——陆湛淋了那么长时间雨,一盅姜汤说不定祛不退寒气。眼下陆湛明显心情极好,青苏不由胆子也大了些,他道:“王爷,要不再让掌柜送一碗姜汤上来吧?” 陆湛在桌面上轻点的手指一顿,没什么温度地看了他一眼。 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扣在了头顶上,青苏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却犹不死心地劝道:“您之前为了落实遇刺的事情就受了伤,眼下又淋了雨,有损身体。” 陆湛转回头,云淡风轻的样子比直接拒绝更加无情。 青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主子,您生病了皇后娘娘定然会担心的。再说,刚才沈小姐也很担心,若是您真病了,沈小姐肯定会愧疚不安的。” 陆湛一怔,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小几上的瓷盅。 青苏察觉到他的松动,正绞尽脑汁打算再扯出几句劝诫的话,就听陆湛淡淡道:“去,再端一碗姜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