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这一席酒直吃到末时将尽,散席后便即步行回城。
吕成亮与胡忻步子快,渐渐走在了前面,赵澍坪和余品忠落在后面一些。
赵澍坪讲了几件分司衙门中的趣事,余品忠也说了些州署之事。说起来二人的身份倒有些相似,在这方面颇能聊一处去。
赵澍坪道:“衙中胥吏多奸滑之辈,每日里与这些人相处,实是有些头痛。然则要想做事,却不得不与之周旋。”
余品忠点头道:“可不是么。”
赵澍坪道:“州署中的情况,怕是比分司还要复杂许多。”
余品忠道:“确是如此。那些胥吏无事还要生些事出来,何况秦州治下数万百姓,哪一天又少得了大事小情。不过近来倒是好了许多,六房三班规矩了不少。”
赵澍坪道:“这是刺史御下有方,其间也少不了道敬兄的襄助之功。”
余品忠抚须笑道:“哪里,哪里。愚兄见事浅薄,不过稍尽一份力罢了。”
赵澍坪道:“道敬兄何必太谦。州署之人现下谈及道敬兄,莫不恭敬有加。”
余品忠微笑道:“那些人常常当面一副嘴脸,背后一副嘴脸,作不得准的。”
赵澍坪道:“我听闻那些话时,道敬兄可不在跟前啊。不过倒也是,难保会有口蜜腹剑之人。对这种小人,还是要提防一些。”
余品忠道:“承泽所言有理,愚兄确是要小心一些。”
聊了几句衙门中的事情,赵澍坪又将话题引到别处,间谈两事,待觉得不显突兀了,便说道:“前两日我一个家人托大运车马行拉了些物件,到了地方发现有几件损坏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玩艺儿,我那家人刚报怨了几句,谁想那车马行管事好不嚣张,态度极是蛮横。道敬兄,说来好笑,那管事竟将你抬了出来。”
余品忠闻言不由心中一凛,酒意顿时散去不少。打量了一下赵澍坪的神色,一如方才那样,并无特异之处,似乎只是在讲一件寻常趣事。当即一脸诧异地问道:“竟有这等事?”
赵澍坪道:“当时我就在旁边,听着有些来气,便对那管事说,你有本事就将余先生请来,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给你撑腰。道敬兄,小弟倒不是要和你别劲头,只是看不惯那等妄言之人。想你是何等身份,岂会与那贩夫走卒之流有勾连。那管事听我这么一说,便不敢吭声了,果然是在大言诓人。”
余品忠道:“这人着实可恶,若被我撞见,定不轻饶。”
赵澍坪道:“此等宵小之辈,实不足念。道敬兄素来洁身自好,人所共知,与那种人计较,没的失了身份,避而远之就是了。”
余品忠道:“承泽所言极是。”
这般闲谈间便进了城,四人相互拱手道别,各归各处。
余品忠带着些酒意,回到东关的宅院中,躺下来准备小睡片刻,脑子里却不禁回想起方才赵澍坪的那番话。
赵澍坪虽未提那管事之名,似乎对此也并不知道,但余品忠确信那人就是冯管事。
对于冯管事这个人,余品忠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此人有些贪财,行事也很粗鄙,做出那样的事并不奇怪。原以为冯管事会有些起码的分寸,可竟然当众宣称与他有关系,这就太不应该了。若冯管事将这当成了倚仗,并且不知收敛,迟早会弄出事情来。
将冯管事找来教训一顿么?只怕那家伙根本听不进去,反倒还要说些难听的话出来。可就这样不管么,怕是早晚要被这人给坑害了。
想到这余品忠不禁有些后悔,一念之差没能把持住,竟与这种人有了勾连。可那种滋味,却又着实让人不舍。或许这样混过几年,待姨丈转迁,跟着离了秦州,一切也就了了吧。
在榻上翻了个身,想将这事暂且抛开,睡上一觉再说,却又想到近来衙门中的事。
经过杨古井一案,州署当中从上到下都对姨丈服服帖帖,在他面前也极为恭谨。但他知道,这种服帖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不会人人都心中服帖,总会有那心怀不满之人,一旦有了机会,便要跳出来生事。
倘若有人利用冯管事的事情生事该怎么办?又或者,这件事本就是有人刻意安排了对付他的?
余品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个念头,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下再也躺不住了,从榻上坐了起来,只觉背心发凉,头皮发麻。
他呆坐了半晌,忽又想起赵澍坪的话:对那种宵小之辈无须计较,避而远之就是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啊!避而不见,不相往来,那冯管事还能把他怎么样?虽然这么做似乎有些不道义,可做下了那等事情,还谈什么道义不道义,别被坑了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