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擦了擦手,蹲下接过记名册,指给冬冬看,岔了话题,“那冬冬觉得这两页重复的字,写的一样吗?像一个人写的吗?”
冬冬认认真真的看了下,学着老师的样子,背着手,点点头。
“肯定是一样的,姐姐你看,这最后的勾勾都一样,中间的黑点也一样。”
孟宁摸了摸他的头,笑,“行了,快去洗漱吧。洗漱完,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好耶!”
—— ——
孟宁忽悠走冬冬,拿着昨晚上临摹重置的记名册,缓慢沿边撕去原本的几页。
仔仔细细,边边角角都撕干净。
而后握成团,扔进火堆里。
爸爸不在了,没有人能继续做着吸他们血的美梦。
—— ——
等冬冬穿好衣服,洗漱完,孟宁这边也端着两屉包子开饭了。
冬冬自觉去厨房端粥,孟宁端着自己自制的小料。
小料的底料配醋,添几滴麻油,上浮着孟宁自制的辣椒酱。
酸辣味勾的人只泛口水。
一笼小笼包,蒸够六个。
小小的一个,皮薄肉多,泛着香味的小小油汁,蘸上孟宁自制的酸辣有余的小料,刺激味道绽放舌尖,唇齿间弥漫肉的香味。
“姐姐,我能吃两笼。”
冬冬一个接一个的吃下去,嘴巴被辣的红红的,又带着肉的油,看上去倒是心情好多了。
“能吃也不准吃。”
孟宁冷酷无情,“还有粥呢。今天做的你最喜欢喝的南瓜小米粥。你还喝不喝了?”
“喝。”冬冬合胃口了,放着大话,“姐,我都能吃完。”
“那也不行。”孟宁怕撑着冬冬,不肯允准。
“哦。”
冬冬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吃的格外珍惜,小脸也没刚刚那么快乐了。
——
孟宁筷子戳着包子,笑着顺毛,“你乖,我一会儿带你出去办事。办完事,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加餐。”
冬冬心智比一般孩子早熟,也敏感,闻言,想也不想问,“姐,你一会儿去哪儿办事啊?”
孟宁云淡风轻,“警局。”
—— ——
在去警局的路上,孟宁跟冬冬打着预防针,“我们一会儿要寻求警察的帮助。”
“姐,为什么呀?是有人欺负你吗?”
孟宁侧头,笑,“没有,谁敢欺负我啊。你姐的脾气你还不了解,谁敢欺负我,我可不要上手撕了他。”
冬冬真的是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有我,谁敢欺负姐姐了,我也要咬他踢他。”
“好,”
孟宁不阻止弟弟的好心,“但我们也要量力而行。对于那些我们打不过的人,我们还是要智取的。”
“姐,啥是智取呀?”
“就是用脑子。”
孟宁牵着冬冬小手,“就像今天,三伯娘拿了咱们家的钱。咱们上门要,三伯娘肯定不会给,还会落一个不孝不懂事的名声。所以,咱们只能寻求警察叔叔的帮助呀。”
冬冬童言童语,稚气的不得了,“那警察叔叔会帮我们吗?”
“当然会呀。警察叔叔是最公正的人了。”
————
孟宁牵着冬冬走到警局门口,蹲下,给冬冬理了理领子,仍有余温的掌心轻柔地摸摸冬冬小脸,“冬冬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那一会儿,无论发生生么事,小男子汉都不要害怕,好不好?”
冬冬暖极了,学着她的样子,小手在孟宁白皙脸上也轻轻摸了回去,“阿姐,我不会害怕的。你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孟宁压不住的鼻尖冒出酸意,“好。”
—— ——
常青藤爬满围墙,古朴生锈掉漆的铁大门两侧开着,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严而庄重。
孟宁压下心里打鼓,牵着冬冬,一步一脚印走进去。
跨入大门,走进里屋,大厅里零落一个警察,还正拉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热切而亲热.
“竟哥,都到饭点了,咱们中午一起喝一杯。”
孟宁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墙上的挂钟,也不过九点三十五。
这是什么饭点?
孟宁毕竟是还在上学的学生,书生气重了些,不可避免地对那个警察有了些许不满。
这不就属于懒职怠职么。
—— ——
“有人来了。”
韩竟听到身后脚步声,微侧头瞥了眼,一个瘦弱的姑娘和一个胖乎乎的白净小孩。
许是家里有孩子的缘故,韩竟见冬冬第一眼就合了眼缘。
胖乎乎,圆滚滚,白里透红的小脸,嵌着跟他姐一样的桃花眼,少了两分娇俏,倒多了几分的可爱。
张鹏刚刚只顾跟韩竟拉扯,看人走到眼前了,才抬头看了眼,微微皱眉,从身后台子上拿了本子递过去,“先登记。”
这一大一小胳膊上都缠着白布,尤其是大的,眼眶还红着,一看就会家庭纠纷。
无非是恶毒婆婆,没良心大伯或者是图谋占便宜的娘家或者外租家。
看着大的扎了两个麻花辫,巴掌小脸还带些许稚气,只怕是个还没结婚的,又没了家里主事的。
这才是最难办的,帮一次容易,要是自己立不起来,一个警局也不可能围着她们这家长里短的整天的转悠。
还是早早托给隔壁的妇委会。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还得她们出面,无论是撒泼打滚,还是谩骂动手,那边都能搞定。
—— ——
张鹏一手死死拽着韩竟,一手摸着下巴看孟宁娟秀的小楷写在登记册上,是个认字读过书的好姑娘。
想来跟隔壁妇委会的何大婶更能聊得来了,毕竟那边的大婶们除了喜欢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就喜欢拉人漂亮闺女做媒,尤其是那种长得乖乖巧巧又上过学的。
——
“登记完了,那你是有什么事?”
“有人偷拿了我们家的钱。”
孟宁把两本记名册递给张鹏,语言尽可能的成逻辑性,“四天前,我爸爸在职去世。他单位送来慰问金连带人情钱共计三百九十六元。除此之外,这三天的来家吊唁的人情钱登记入册有一百一十七元,共计五百壹拾贰元。全都有我三伯父保管。”
话说到此,孟宁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眼里流露出哀伤。
“昨天,我爸爸下葬,亲戚都离开后,我三伯娘只把人情往来的记名册还给了我。”孟宁顿了顿,声音低低,带着落寞心酸,“我知我爸爸的丧礼都是我三伯父操持办的。身为小辈,我不该在我爸刚走的时间点,因为这笔人情钱跟我三伯父他们闹不愉快,让我爸走也走不安心。”
“可实在是因为天寒将入冬,我弟弟年纪小,不抗冻,需要钱票来做几身冬衣,家里也没了米面煤炭。”
“我知道我三伯父帮我办了我爸爸的丧礼,对我是有大恩的。我也不求我三伯父能全还我,给个十块二十,能让我们姐弟两买上几斤粮食,一身冬衣也就够了。”
孟宁红着眼眶,桃花眼弥漫一层水雾,不动声色的隔着裤子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孟宁怕疼,对自己一向狠不下去。下不去手,自然也没哭出来。
到最后也只是眼里含了层水雾,低着头,揉着眼眶,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冬冬抱着孟宁的大腿,看孟宁似哭非哭,他跟着也要哭出来,带着哭音,“姐姐,不哭。”
看着眼前马上都要上演姐弟抱头痛哭的场面。
张鹏那句,要不你们出门左拐找妇联。怎么也说不出口。
—— ——
“有什么证据吗?”
孟宁见张鹏终于肯接记名册了,心下一松,忙道,“这都是人情钱的记名册。这一份是我爸爸单位记的,盖过公章的。每一笔钱去我爸爸单位都可以找到对应的人。另一本是我三伯父他们记下的,里面应该都是我爸爸或者是我三伯父他们那边的亲戚。这个我不太清楚。”
孟宁记得曾听人说过,最真的假话就是九成的真,一层的假。
真假混合,真真假假。
单位里的人情钱肯定都是过了明路的,孟宁一个字都没动。
像来家吊唁的人,都是孟成的朋友,流动性极强。
多几个少几个,除了孟成,谁也不会清楚。
—— ——
“那你们家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吗?”
“本来是还有一点的。”
孟宁垂眸,“但我三伯娘说,这几天来家吊唁、帮着哭丧的人都是要留着吃饭的。所以,我们家粮食是真的不够了。我三伯娘才拿钱去买粮食。”
张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姑娘,“你该不会把所有人情钱都给你三伯娘了吧?”
孟宁给自己定位就是一个窝囊不知反抗的小受气包。
当下,也只是乖巧垂眸,一副任人搓圆的形象,“嗯”
“你没找他们要。”张鹏不可置信,“这么大一笔钱呢?”
“我不敢。”
—— ——
韩竟微微蹙眉,对孟宁的话不可置否,侧头看向她。
孟宁垂着头,感觉有人看她,怯怯的抬起头,飞快的扫视线来源处韩竟一眼,杏眼蓄起水雾,又很快低下,像极了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秋风入堂,吹起她单薄宽大的长衣,单薄纤细身躯似下一秒便能随着院里落叶起飞,更衬得她无助可怜。
在这个瞬间,他总觉得这个姑娘像些什么。
像什么呢?
韩竟略微有些出神,耳边听两人聊天,看她诺诺点头,凝皙细长的脖颈似不堪一折。
他陡然想起。
她就像去年冬天,他抱着女儿去小土丘上捉麻雀所见的那一朵白莲花,饱经风雨摧残,柔弱且娇美。
—— ——
想到这,韩竟神色柔和许多,他有点想家里的女儿了。
将近一年未见,也不知道闺女还认不认得他。
—— ——
孟宁来的不巧,刚好今天有配合革.委会的活动。
除了张鹏,市局的人都抽的只剩养老的三两个和一个刚分配来的小警官。
按着规定,出门办案肯定是要两个人一起。
张鹏喊不动养老的警察,只能带着刚来的小年轻。
剩下没人看韩竟,张鹏也怕韩竟跑了。
请这人吃个饭太难了。
——
张鹏纠结,跟孟宁打着商量,“要不,我帮你处理你这个案子。你帮我拦着我大哥,别让他走。”
孟宁:“?!”
她缓缓看向韩竟,认真打量一眼。
面前的男人高大健壮,眉眼深邃,侧脸线性锋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怒自威。尤其是他侧头瞥向孟宁那一眼,冰冷淡漠。
他身上似乎自带一股肃杀之气,与温馨热闹的城市格格不入。
韩竟跟孟宁在学校遇到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或许,可能也不只是学校。
—— ——
孟宁礼貌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同志,您大哥这架势,要跟我动起手来,扔我还不跟仍大白菜似的,我不行的。”
张鹏笑起来,开着玩笑道,“我大哥啊,从不跟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同志动手。你且放宽心吧。实在不行,你看我大哥要走了,你喊你弟弟去抱他大腿。我大哥也不打小孩子,他一准没辙。”
韩竟脸上也浮现很淡的笑意,轻踹了下张鹏,松了口,“办你案子去,我在这等你到中午十二点。”
张鹏:“!”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张鹏喜出望外,拿着帽子,一边跟韩竟叨叨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竟哥,你是大男人肯定不会骗我的”;一边扯着嗓子喊小警察“康飞康飞,走了走了,办案子!”
—— ——
大厅回荡着张鹏的声音,响出几重回音,一下子热闹起来。
孟宁微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嘴,算是个好的开头。
张鹏领着人先去孟成生前所在的钢铁厂核对了下记名册的真假,又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往孟西家所在的锅炉厂家属院。
他们赶到的时候,孟西还没下班,家里只有孟宁三伯娘和小三岁的孟旋。
—— ——
家属院,筒子楼。
树荫下年老的大妈坐着唠着嗑,照看小孩子,缝补着家里衣服。
张鹏跟着孟宁,直门直户找到孟西家。
长走廊,数十个小房子,一家门响,四五家都要探出头看看。
或凑个热闹,或热心帮着指个路。
今天是周二,上班日,平日狭窄的走廊今空旷似无人。
张鹏敲响孟西家的门,身后不免跟了几个闲在家爱看热闹的邻居。
三伯娘正在家里数钱,听到门响,拿被子盖着床铺,看了眼在小床上蹦着玩的孟旋,点了点他脑袋,低声道,“不许给其他人说妈妈今天数钱的事儿了,妈妈一会儿带你去买糖吃。”
孟旋三两岁的年纪,也不懂事,只馋着嘴,“买多的。”
“给你买十个!”
三伯娘没好气的又戳了他一下,“欠了你的。”
——
门开了,三伯娘看见门外的一声两警察,先愣了下,“你们找谁啊?”
“孟西和江平。”张鹏撑着门,声音淡淡,“你是江平?”
“是。”
“那进去聊聊吧。”
—— ——
这边张鹏还没问到正题上,警察上门找孟西两口子的消息在家属院里已经不胫而走了。
出于办案公开公正原则,张鹏只是半合了门,没有完全关着门。
半开的大门挡不住邻居们的纷然而其的八卦之心,门外人越积越多,半开的大门被人有意无意推成全开。
更有好事者,竟然小跑去厂里吼着嗓子喊“孟西快回家,警察来你们家了。”
孟西两口子在家属院名声一般,孟西脾气暴躁,江平爱赚小便宜。
家里儿子三个,老大二十三,没结婚也没房没工作;老二从小就是偷鸡摸狗,没个正形。
老三年纪小,耐不住有个爱赚便宜的老妈。
有时候,在楼底下散步,也不管遇见哪个邻居,江平张口就是让孩子喊叔喊哥,让你叔你哥抱着你买糖买鸡蛋糕去。
江平最爱作那些爱面的老少爷们,这年头谁家钱票容易,粮食好弄?
一块糖不值什么钱,一个鸡蛋糕也不值什么,可哪个老少爷们去供销社买糖是只买一块?
买鸡蛋糕只买一块,人都不给称的!
再加上,那孩子又喜欢要东西,谁有余钱也顶不住这么造的。
男人们不好开口,有的家里有那厉害婆娘,堵到江平家门口扯着嗓子也有人骂。
江平性子也泼,对着骂更是常有的事。
久而久之,孟西一家在家属院名声一般,有交情的不多,憋着劲儿看他们家倒霉的倒是有不少。
—— ——
孟宁不理门口嘈杂,抱着冬冬坐在靠门的凳子上,只听张鹏厉声喝问,“孟宁父亲死的五百壹拾贰元的人情钱是不是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