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在船头,董寄辞在船尾,林昭捧着一锅粥两边为难。
船行数十天,接头的那个船家什么都没有问,把他们悄悄送出了城。到了一处沙洲上,指了另一艘小船,意思是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走了。
船上没有多少好东西,全靠着临走时船家和蒋成苍匆匆丢上船的几袋干粮。虽然倒也不至于饿死,但啃了几天干粮之后,三人都有些抗拒了。
黑皮和董寄辞并不会捕鱼,林昭用淘米洗菜的竹篓偶尔能捞上来几只塞牙的小鱼,看着便可怜,可是似乎董寄辞对待林昭,总是有着某种格外的乐观与豁达。
“古人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小狐狸用筷子指着那鱼,笑眯眯的:“我见此鱼,就如同吃了昭昭做的江鲜大餐,比去酒楼里吃的什劳子的花样都要美味。”
“吃得好唱得好。”林昭也笑,“要是有天,我做了酒楼的老板娘,我就要你坐在门口替我吆喝!”
“卓文君当垆卖酒,我也卖得。”小狐狸眯了眼,似是思绪已经飘向了那遥远且温馨的未来,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就坐酒楼下弹琴吟诗,引得那些小姑娘都来看我。我说不行不行,鄙人已有爱妻,在厨房手持两尺厨刀砍鱼头,砍得那叫一个血光四溅……”
林昭揪住了他的耳朵,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什么小姑娘!你倒是想得美。”
白粥被煮得软烂,林昭怕他们吃不饱,又把那几块硬得可以防身的烧饼撕碎了,煮在粥里——烧饼上的芝麻虽少,被煮出一股醉人的浓香;小麦面淡淡的咸味被煮进了粥里,米粥之下,偶然翻上来几片被煮烂了的金黄酥皮……
蒋成苍临走时,偷偷塞了一碗猪油给她,这样珍贵的东西林昭家是很少吃的,只有过生日时才能见到。她狠狠心还是挖了一勺丢进了粥里,撒上一些盐。
她是抱着此去便再也不会回去的决心和董寄辞走的,似乎这样的决断,使她大方了许多,有种及时享乐的意味。
董寄辞和那黑皮假和尚各自沉默,也不说话与争吵,默默地往雍州方向去,轮流执篙划船倒是默契,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和平。
可是林昭还是因为那天黑皮的威胁而心有余悸。
黑皮矮,壮,眼睛青白分明,眼角微微的下垂,鼻头圆润,像只气势汹汹的矮脚狮子狗。如今的他和庙里那副笑面迎人的和气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自从上船以来,他一直坐在船尾洗手,似乎怎么也洗不干净,洗的一双手都发白。
“我来喊他过来。”董寄辞明白她害怕,安慰道:“黑皮不是坏人……至少不会伤害我们的性命。”
“寄辞……那可是杀人犯啊!”林昭悄悄地说,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小了。黑皮就坐在不远处洗手,林昭的担心一清二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昭昭觉得什么是杀人犯呢?”董寄辞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如果杀的是坏人呢?”
林昭揪着他的衣角,见着黑皮还往自己这里看,心里发怵,悄悄把脸藏在他衣服后面。董寄辞见状,也不再强行解释,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一起看着船边穿行的杨柳,和水影中被木浆拨乱的浓如墨的树荫。
有时候争论或是解释都是苍白的,董寄辞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更没有与恋人辩论出个是非的偏执。
他或许没有那么懂怎么去讨女孩子欢心,但却能在恰好的时候给林昭一个温暖的拥抱。
“所有害怕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诚恳,不带玩笑的意味,气息吹向林昭耳边的碎发,撩的人耳侧痒痒的。
董寄辞把那碗白粥往犯了杀戒的假和尚面前一放,自己已经等不及开始动筷喝起了自己的那碗。
一小勺雪白的猪油被滚烫的白粥包裹着,在热烈的米浆中逐渐化开,变成一颗一颗淡黄如琥珀的油滴,缓缓地从碗的底部沿着碗边爬上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船上要是有几片青菜、或是荠菜那更是鲜上加鲜,但寻常逃难时做饭哪里能有那么讲究。
倘若说这碗平淡的白粥里有文章,那猪油是若有如无、厚重却不嫌油腻的底调,而盐是灵魂。
董寄辞觉得林昭是有才气的,他和她讲过的诗文与典故,一字一句都能被清晰的记下。这些才气,因为贫穷和时代的限制无法在文章中浮现,也能从一碗平常无比的粥里体现出来。
她所做的每一餐,都让人能感觉到她的郑重与热情。
黑皮大大咧咧地往船板上一坐,看见那两人像是有什么引力似的,隔三差五便要贴在一起,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桌子上已经多了一碗白粥,一碟杂鱼,自己又觉得好笑,拿起旁边的小陶罐给自己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