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还在发愣的功夫，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竖式存单递给她。　　“我很穷！原主以前存的钱我都捐给了一位已故战友的双亲，这上面只有九块二，不过我答应你，每月二十五块军用津贴我都全部交给你！以后我的一切财富和荣誉都是你的！”　　“万连长！”　　苏青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不知所措：“你真的想好了吗？我成分不好，还是个寡妇！”　　“苏青！你知道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万崇山神色端凝，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火焰与热情：“只要你嫁给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抚养那几个孩子！”　　一提到孩子，苏青想起了到这里的目的。　　“万连长，我想问问，我家云鹤是不是报名参军了？”　　“梁云鹤？我帮你看看哈！”　　万崇山转身到那长桌旁边打开花名册，逐行查找，很快就有了结果：“在这里！他确实报名了！”　　“可不可以把他的名字删掉？”苏青急切道：“他还小，不能去参军！”　　“虚岁十六是可以参军的！”　　“可我不想让他去！”　　苏青着急的抓住他的手：“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去部队？万连长你帮帮我，帮我把他的名字删掉吧！”　　万崇山沉默片刻：“苏青，我觉得你应该尊重一下他的意愿！这样吧，我让肖红军把他叫过来，你们好好谈谈？”　　“嗯！”　　苏青使劲点了点头。　　她想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劝阻梁云鹤，可是见到梁云鹤坚定的眼神后，这些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梁云鹤的头发剪成了新兵寸头，看上去格外精神格外爽利。　　他看着苏青，沉声说道：“娘，我不想当那拉磨的驴了！当兵不仅有饭吃有衣服穿，每月还有五块钱津贴，最重要的是我当兵了，村里的人就不会瞧不起你和弟弟妹妹们了！娘，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想窝在麻石村，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出人头地！”　　一番肺腑之言，让苏青眼底漫上氤氲雾气。　　她没理由逼着他留在磨坊拉磨赚工分，更没理由强迫他继续过日复一日没有盼头的生活。　　他有他的志向和抱负，她应该支持他！　　她将上次买自行车剩下的几十块钱塞进梁云鹤的手里：“这些钱你拿着，到了部队就不要记挂家里，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不会让他们受苦的！”　　“不！我不要钱！”　　梁云鹤将钱硬塞回她的手里，后退两步对她行了一个还算不上标准的军礼：“娘，我一定给你争光！”　　苏青点了点头，泪水糊得她快要看不清云鹤的样子了。　　万崇山帮她去裁缝店把刚刚做了一天学徒的梁云铮领了回来，见她坐在槐树下失神，便走过去柔声道：“怎么？梁云鹤惹你伤心了？”　　“没有！”她攒笑道：“他很懂事，我很欣慰！”　　“同意他参军了？”　　“嗯！我尊重他的选择！”　　苏青站起身，熠熠眸光暗含星芒：“我刚才在这大院里，听人说镇上要召集人手修水渠？”　　“是有这么回事儿！这月二十号开始，年龄在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劳动力都必须参与修挖水渠的工作！”　　“傻子呢？傻子也必须参加对吗？”　　“傻子？”　　万崇山一下子就明白了苏青的用意。　　他点了点头：“是的！”　　苏青紧拧的秀眉一下子舒展开来：“那就好！”　　她和万崇山又站在槐树下说了一会儿话，便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询问征兵报名的事情，苏青告别万崇山，带着梁云铮离开了镇政府大院。　　几天不见，梁云铮对她似乎又生分了些。　　苏青听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想着他应该还没吃午饭，便带着他去饭店买了一碗打卤面。　　面很香，上面还撒了葱花。　　梁云铮吞了吞口水：“你为什么不吃？”　　“我吃过了！”苏青将筷子擦了擦递给他：“吃吧！”　　梁云铮吃了两口，突然就低头哽咽起来：“对不起……，我以为你死在牛背山了，这才去公社找云鹤哥哥……”　　他应该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的。　　可他们都说他后娘被饿狼叼走了，第二天村里的人就在商量着他和弟弟妹妹们的去留，他实在是没辙了，这才跑公社去找大哥梁云鹤。　　苏青知道云铮这孩子向来心思就重，见他哭成这样也就不忍责备：“别哭了，我这不回来了吗？吃面吧，再不吃面就该泥了！”　　梁云铮用手背抹了眼泪：“娘，你不怪我吗？”　　“不怪！”苏青道：“不过这次回去之后你不能再乱跑了，你不见了我会很担心的知道吗？”　　“知道了！”　　梁云铮擦了眼泪，几口就将碗里的面吃光，连汤都没剩下一口。　　苏青带着他去了镇上的外贸商店，买了书本铅笔，橡皮擦直尺之类的文具，最后还买了一本伟人语录。　　想了想，又买了两瓶白酒。　　外贸商店的好处之一就是不会死卡着要票，只要你不嫌贵，啥都可以买。　　梁云铮不解的问：“娘，买这些做啥？”　　“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和玉叶妹妹读书识字，等到秋季开学，我就送你们上学去！”　　“我不想上学！”　　“不想上也得上！”　　苏青语气强硬，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回到麻石村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地里干活的社员同志都准备收工了。　　苏青连忙把今天的出工人数做了统计，拿着工作笔记本去村办公室找梁德茂。　　梁德茂昨晚在干坏事的关键时刻受了惊吓，到现在都还恍恍惚惚的有些头晕，腰酸腿软的提不起劲。　　苏青走过去将两瓶白酒放在他的面前：“梁村长，这是我送你的！”　　“西凤？”　　梁德茂见到这么好的酒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苏青，这酒你真的送给我喝？”　　“当然！”　　苏青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恶心的老男人：“万连长让我提前通知你一声儿，上头有文件，各乡各村马上要开展开挖水渠的工作，但凡年龄在十八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都必须参加！”　　她加重语气：“像王立业那样的傻子也不能例外！”　　她把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梁德茂自然明白她的用意。　　他嘿嘿笑着，将两瓶西凤酒收进立柜：“好！都听你的，王立业必须去修水渠！”　　苏青笑笑，放下工作笔记本转身走了。　　梁德茂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痒得像是猫儿在抓挠。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明明是个柔弱无依的女人，咋就这么难上手呢？　　苏青回去后就试穿了一下万崇山送给她的军用胶底鞋，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男人，凭肉眼就能看出她穿多大码的鞋子？　　既然万崇山已经把结婚报告递上去了，那她也就没有必要避嫌，第二天记工分的时候，她就穿着这双时尚的军用胶鞋，背着绿色的军用水壶军用挎包出门记工分了。　　村里的女人们羡慕得不得了。　　“哇啊，苏青今天好漂亮！”　　“这挎包和水壶都是军用的呢，有钱有票也不一定买得到！”　　“她的鞋子也好好看！”　　“苏青！”唐兰忍不住，直接问道：“这些东西你从来弄来的？”　　苏青笑笑：“我对象送的！”　　“你对象？你是寡妇，搞对象是要不得的！”　　“新社会新气象，寡妇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搞对象？”　　苏青目光锐利的看向唐兰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最要不得的，恐怕是像你这种结了婚还在外面乱搞的女人吧！”　　“你……”　　唐兰一下子就有些慌。　　她男人王建功去年干活的时候伤了腰，一到晚上就使不上劲，她也说不清是怎么的，就和梁德茂好上了。　　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是梁德茂的。　　这事儿是绝对的秘密，除了她和王德茂，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苏青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分明在警告她，再敢找她麻烦，她就把她和王德茂的奸情捅出去！　　唐兰怕了，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苏青记完当天的工分，就在大树阴凉处教云铮和玉叶识字写字。　　语文从拼音字母开始，算术就从阿拉伯数字开始。　　兴之所至，她还教他们背唐诗，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唱一些欢快轻松的儿歌。　　两个孩子都很聪明，静下心来自然学得很快。　　云铮以前跟着私塾先生学过识文断字，现在学起来更是轻松，一段时间后，苏青就开始教他一些运用题的思路和解法。　　对于这两个孩子，她有清晰的培养计划，不管村里人怎么嘲笑奚落，她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带着两个孩子出工，一得空便辅导他们读书写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了。　　王立业被调去修水渠，苏青也就放下心来，让云铮带着妹妹在家学习，外面热不说，蚊虫蚂蚁还特别多，她的驱蚊花露水根本就不管用。　　转眼就到了月底。　　这天苏青和往常一样，拿着工作笔记本在田间地头转悠，出工了的就打勾，没出工的就画叉。　　许久没露面的王兰芝突然笑吟吟往她这边走了过来：“苏青！”　　苏青心下一紧：“你找我？”　　“对呀，这么长时间没出门，我都快闷死了！”　　王兰芝在她的背上拍了拍：“我今天就开始干活，你别忘了把我的工天记上！”　　“放心，只要出工，我都会记上的！”　　苏青找到王兰芝的名字，在十多个叉的后面画上了一个勾，全然没有留意到王兰芝眼底的杀意。　　她继续清点出工了的人数。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情况大大的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