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寂静一片,唯余骏马嘶鸣之音,直至皇帝于最上首的宝座上落了座,抬手挥袖宣告了马球赛的开始,四下这才重又活泛起来。
两方人马纷纷入场,一方着赤红色骑装,一方着宝蓝色骑装,在偌大的球场内阵营分明。
吐蕃队打头之人便是使团之首的次仁赞,其后数十人各个身手矫健,利落地翻身上马,跟随前锋策马入场,队形整齐,呈细长的三角之形,迅速窜入场中央,如一柄宝蓝色的长矛,一下子划破了场内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的氛围,率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紧接着,马蹄声骤起,一抹赤红映入眼帘,大梁队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迸发出灼人的光芒,呈方形列队入场,不甘示弱,紧追而上,彻底点燃了场内紧张的气氛。
看台上的官民们在大梁队入场的那一刹,骤然间响起热烈的欢呼声,鼓舞人心。
为首之人被投以最热切的目光,一时间万众瞩目,光彩耀人。
赵嘉容在皇帝下首、太子旁侧落座后,也跟随场内众人的视线,抬眼将目光投向大梁队的先锋。
只见场中央那团火焰尖端,谢青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半举着球仗,剑眉星目,丰神俊秀,气宇轩昂,木簪束发压不住他眉眼间凌厉的傲气,火红的骑装勾勒出他笔挺的身姿,玄色皂靴踩在马镫上,蓄势待发,如拉满弓弦的箭矢,箭镞泛着锐利而夺目的光。
此刻他便是这场上最耀眼之人,一举一动皆牵动众人的心弦。
哨声响起,马球腾飞,两队人马迅速展开了激烈的比赛。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直瞧得人眼花缭乱。
赵嘉容目光紧锁着场内策马纵腾、击鞠运球的谢青崖,望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嘴角微勾。
那抹浅淡的笑意被身侧的太子瞥见了,引得太子阴阳怪气地发问:“三妹莫非对谢十七念念不忘?”
她收回目光,笑意在如玉的脸颊上晕开,斜睨了太子一眼:“十七郎风姿不逊当年,如此美色当前,我不瞧他瞧谁?皇兄今日怎么不上场?难不成那年输给了谢十七,便再不肯打马球了?”
太子咬牙:“怪道公主府养的狗一个赛一个地牙尖嘴利,原是得了三妹真传。”
“怎么?张舍人还是不肯招?”赵嘉容垂眸抿了口茶,似是好意提醒,“皇兄秉公办案,可不能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太子闻言,轻嗤了一声,余光觑了眼上首正专心致志看比赛的皇帝,压低声音道:“他肯不肯招有何要紧?真相是什么又有何要紧?父皇既将此案全权交予我来办,便是要让三妹狠狠栽个跟头。”
赵嘉容目光重又投向战况焦灼的马球场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皇兄言之有理。”
她话音刚落,场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进了!是秦王!”
她轻挑眉,定睛一瞧,只见大梁队阵营之中同样身着赤红骑装的秦王赵嘉宥此刻仍保持着挥杆而起的姿势。他适才接下了谢青崖传过去的马球,抓准时机,迅速踅身挥杆,将球击入吐蕃队的球门。
场内不少人和公主一样,适才视线全给了前锋谢青崖,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年轻的秦王也在马球队之中。
皇帝也不禁微讶:“七郎何时马球打得这般好了?”
一旁的荣皇后隐忍多时,终于等到了出言的时机,她有些激动地道:“陛下,宥儿这几年不光骑射武艺颇有造诣,读书作诗也甚是出众。”
皇帝轻“嗯”了一声,再无下文,又去看场上新一轮的比赛了。
荣皇后着急起来:“陛下,宥儿今岁也该上朝听政了,早些让他熟悉些朝堂政务,也好为陛下分忧……”
“他年纪还小。”皇帝随口应了句。
荣皇后闻言,难掩焦躁,声音一下子扬了起来:“宥儿已年近十六!太子、齐王十五岁听政,就连靖安也十六岁上了朝堂!”
赵嘉容闻声扭头望过去,便见荣皇后不停地使眼色让她出言劝谏皇帝。
皇帝恍若未闻,沉默下来,仿佛正旁若无人地沉浸在马球赛之中。
赵嘉容神色淡漠,一脸的事不关己,一言不发地回过头。气得荣皇后暗暗咬碎了牙,险些摔了手里的白瓷盏。
人和人从出生起便不一样,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荣皇后对长女有多厌烦,就对幼子有多溺爱。
以公主之身十三岁入三思殿听经筵,十六岁入朝听政,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可赵嘉容偏偏敢想敢做,顶着世人异样的眼光去争去抢,在男人的领地里赤手空拳地挣得一席之地。
皇帝夸赞她天资聪颖,其实她算不得天赋异禀,三分天资之外,有七分的刻苦与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