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景同看着她身后生机盎然,充满盈盈新绿的小园,觉得那些小生菜小香菜都有生命似的,格外精神快活,他看了几眼,竟觉意外的轻松。
瓷满眨眨眼,凑近低声道:“而且你知道么,定国公亲口说了,要将他家京郊的田产全都给我!说定了等陛下将我从太庙放出来,便带我去看!”
祝景同点头:“恭喜。”
“不过么,”瓷满话锋一转:“心宽是心宽,心宽不耽误报复。”她抬手往坑里做了个请的姿势:“土豆二号,请你入坑。今天你不跳进去,我是什么都不会跟你谈的。”
瓷满看着他干干净净板板正正的玉色长衫,心中桀桀发笑,准备抱臂欣赏他的窘迫。
祝景同却只眉梢动了动,走到坑前瞧了一眼,客观地评价道:“殿下想活埋臣的话,这坑浅。”
瓷满:“……少废话,一米八了不起啊?!”
祝景同:“八尺。”
瓷满:“什么?”
祝景同:“臣身高八尺。”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
瓷满脑中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高中课文,心说长得高可能真的了不起,写进史书里都比别人多出一句。
她甩甩头,将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去:“你就说跳不跳吧!”
祝景同竟然真的跳进坑里了!
他站进坑中,还留了一个肩膀一个脑袋在外面,比金烨还多出一块;瓷满蹲在坑前,裙子像个倒扣在地的小花苞。
青年人在坑中站着,活像个因为个大而冒出地面的白萝卜——祝萝卜满脸淡然,坦然开口问道:“殿下,现在可以谈了吗?”
瓷满突然双手齐出,摸着他束起来的头发,强行憋着笑点头道:“嗯,今年的收成真不错。”
她说完这一句,再也忍不住,翻滚在地笑得啊呦啊呦直叫,瓷满笑点巨低无比,根本停不下来!
偏偏祝萝卜还满脸不解地火上浇油:“若殿下将臣当做绿茶,其实不用埋得这么深,五尺足够。”
瓷满笑得只有气音:“我天了,萝卜君,求你不要再思考了!”
祝景同眉眼一松,恍然道:“原来,是萝卜。”
瓷满:“哈哈哈哈!”
祝景同安静地等着,一刻钟都快过去了,瓷满才终于堪堪停下来,起身擦拭笑出来的眼泪,到旁边的小桌上倒了两杯茶。
走回来,一杯递给他,一杯自己喝。
祝萝卜点头致谢,一手端茶盏,另一手抬起袖子遮面,在坑里雅致地饮茶。
瓷满:“哈哈哈哈!”
祝萝卜吹散茶汤热气,规规矩矩地喝了。
瓷满又笑了一时:
“行了,我气消了!让我猜猜,你之所以在自己家里做那么一场荒唐的戏,是因为在江心亭得知我一定要走,不得已而为之。是也不是?”
祝景同点头。
瓷满:“你觉得在外人眼里,你是状元,既然被我强那啥了,天家为了安抚读书人和在朝的文臣,就会安排你我成婚。一旦成婚,至少三年之后才会离京,你的计划就达成了。”
祝景同:“殿下英明。”
瓷满也不怕脏——事实上,她从不觉得土地有什么脏的,这块地被反复犁过,松软可爱,阳光一晒有种天然的清香。
她就这么趴在地上,两肘撑着地面看他:“祝卿,天真啊。”
祝景同抬眸看她。
“便是我当真对你用强,又能如何?”
瓷满迎着他目光说道:“我是皇室唯一的郡主,而谏院司谏官职虽重,品阶上却只是个七品。就是我一晚上同时玩七八个你这样的小官,玩出人命也就是‘流放’罢了。”
这番话天真又残忍,瓷满刻意说得很重:
“祝卿,世道如此,什么清白不清白,其实没有人在乎。那些看似为你发声的人,其实不过是想争取自己的利益。”
祝景同的神情看似有些意外,仿佛没有料到废物郡主竟然还能看懂复杂的朝局。
“行啦,从坑里出来吧。”
瓷满哂然一笑,盘膝坐起:
“我或是之藩,或是被打发到地方的皇庄去,此事已成必然,不是你凭一己之力可以撼动的。以后别再想给我亲爹复仇的事——你好好做官,辅佐我皇帝叔叔,将来出将入相不是很好吗?”
祝景同沉默良久,半晌问道:“一晚上,七八个?”
瓷满:“……饿了吧,出来我让人给你烤地瓜吃。”
祝景同翻身从那土坑里跳出来,也不知是如何动作,只拍了拍,长衫上竟然全无土渍。
他一边拍,一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日谏院之中,殿下如何得知叶片数量?”
瓷满霍然回身,神色霎时戒备起来:“本宫说过了,是瞎猜的。”
祝景同:“那臣换个问法,殿下是如何令柳叶瞬间脱落,又是如何让梨树刚刚好长出那么多叶子的?”
瓷满后退两步,将茶盏放在石桌上,发出“哒”地一声轻响:
“不过是闹个场面,又不会当真有人去查。祝卿,你想多了吧。”
祝景同靠近石桌,逐步向她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到他幽深明亮的双眼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瓷满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慌了起来。
“嗒。”
是祝景同也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臣会查。”
他拿出一张纸条——正是他在菜花巷小宅子里飞鸽腿上摘下的那个。瓷满将其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整整齐齐的楷字:
‘一千七百二十三片整。’
瓷满:“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确实。”祝景同:“但当日臣就在现场。”
瓷满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蹿上后背:“怎么?”
祝景同:“臣亲眼看见,那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片叶,是现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