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天,顾锦跑了。
没跑远。
在姚家园那一片群租房外面的一个阴沟里躲了大半夜,舅妈跑出来找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没回应,只抱着膝盖藏在拱形管道里面。
管道上方,不间断的有走动的街坊邻居们,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缩在管道里,一双杏眼紧紧的盯着洞口的方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冷不丁的冒出来一个人影,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阵脚步声渐近,他屏住呼吸,隐约听到了表哥和舅妈的谈话内容。
“妈,那个野种又跑了?”
顾锦母亲未婚先孕,当年生他时难产,直到临死那一刻都没有透露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养育他的责任就落在了舅舅一家的头上,彼时表哥顾昊已经有了记忆,对于这个吃白食的家伙自然没有什么好的脸色看。
野种,杂种之类的称呼,顾锦从懂事起便没少听。
舅妈说:“一回家就问我要钱,说是音乐老师让买竖笛放暑假在家里练习,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使性子跑了,养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他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听这口气,好似错处都在顾锦身上,决口不提自己言语侮辱的事情。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买什么竖笛,不是糟蹋东西?”家里的钱都是他的,顾昊可不想花在那个野种身上,他就说:“别找了,以前不是没跑过,饿了自己知道回来。”
顾昊往回走,见他妈一脸愁眉不展的站在原地,就喊她:“妈,我快饿死了,赶紧回家做饭。”
舅妈“哎”了一声,脚下的步子有些不定。
管道内,顾锦支棱着耳朵,隐约听到了拨通电话的声音。
“老顾啊,你妹那孩子跑了,你说他会不会是找他爸去了呀!”
不是免提,顾锦偏头把耳朵贴在管道的上壁处,也没能听到那头的舅舅说了些什么。
只断断续续从舅妈的嘴里分辨出一些还算有用的信息。
C城,
姓姜,
生意做得很大,是开五星级酒店的。
估计有十几亿的资产,国外有8套房子。
管道下方的顾锦差点儿惊掉下巴,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好多的想法来,想得最多的还是要让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爸,给他买好多好多大鸡腿吃。
他没吃过鸡腿,每次过年的时候舅妈都只会给表哥预备大鸡腿,运气好的时候能捡捡表哥没啃干净的鸡骨头过过嘴瘾。
管道挺长,一直延伸到了巷子口的那家名叫故乡缘的川菜馆,滔菜,洗锅刷碗的污水全都一股脑的往阴沟里倒,导致管道里的气味儿十分难闻,顾锦是靠着满脑子又鲜又嫩的大鸡腿撑过去的。
后半夜的时候,顾锦从管道里爬了出来。
屠宰场拉猪的大卡车这个时候会拉毛猪走,中途要经过火车站的方向,姚家园距离火车西站的方向挺远,这是个省钱的法子。
舅舅一家在离姚家园不远的城郊养猪牟利,每天会从各大酒楼饭店拉回来很多泔水用来喂猪,顾锦不上学的时候喂猪的事情便落在他的头上,泔水闻着臭是臭了点儿,不过他每次都能从里面捞出来好多白玉一样的筷子和闪着银光的刀叉勺子。
捞出来清洗干净,积攒多了,他会悄咪咪的拿去二手市场换钱。
买火车票的钱便是这么来的。
·
杜霖第一次座绿皮火车。
车厢不大,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显得有些拥挤嘈杂,车速比高铁慢很多,他正对面是一个光着膀子不修边幅的男人,他能清晰的看到男人身上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滑。
闷闷的车厢内,杜霖的心情更加浮躁,他用手肘拐了一下一直看着窗外的厉澜,问他:“哎,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等下个站再去吧,这会儿到处都很拥挤。”厉澜是靠窗的座位,一眼就看到了窗外那挤着一团的人群。
在人群的末端有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朝露一样的眼睛。
眼帘忽闪忽闪的,特别的好看。
杜霖见他目光定在一处,以为有什么稀奇可看,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问他:“看什么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肩膀上的重量让厉澜的眉心略微一蹙,他把目光收回来的同时推了杜霖一把,“快发车了,坐好。”
不轻不重的一把,杜霖顺势坐了回去,心知对方的少爷脾气又犯了,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
他有些后悔临走前多嘴了一句。
——不该问厉澜要不要同他去C城玩一圈的。
不然的话这会儿他也用不着挤在这异常浑浊的车厢里,他有些搞不懂厉澜的脑回路,放着飞机高铁不坐,偏要来挤这种汗臭,脚臭,狐臭味全都汇聚在一起的绿皮火车。
他快要被臭死了。
顾锦临时买票,身上的钱也不多,买的是价钱最便宜的站票,他个子小挤不过那些成年人,等他挤上车的时候只有车厢的吸烟连接处还有多余空间。
出门在外,顾锦很有警惕性,上车后便带了一副没有镜片的黑色框架眼镜,让自己看起来又土又穷。
——虽然他本就没钱。
他试着往车厢内走动了一下,人很多,不仅过道内站满了人,就连车座底下也躺着有人,显得很热很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