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扬在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张秀珍和张从和的话倒是听了大半,听到倒卖粮票的时候,周清扬先是倒抽了一口气,先前张秀珍去各家各户收鸡蛋的时候她倒是没多想,现在想来,张秀珍倒还真有几分经济头脑。 这时代,倒爷遍地都有,像她这种小打小闹的,想来也没多少人关注,到了政策收紧的时候,大概也不会影响到她。 等再听到缝纫机,周清扬咧嘴笑,这种家庭式作坊还是服装业在中国崛起的雏形呢,张秀珍倒是成了其中的一员。 想着张秀珍亲手为周带弟做过的几件衣服,在整个村里都是独一无二的款式,她这个便宜娘在服装设计上,确实有几分天赋。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知什么时候,周清扬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被香味勾醒的,张从和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好张开眼在,张从和乐不可支,指着她的嘴角问:“你这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你看我这枕头上,一滩口水!” “……”伪萝莉真剩女周清扬同志成功脸红了。 早饭是个柳城特色小吃油卷面,配上柳城特色小吃锅边糊,锅边糊里是什么都没加,只是放了点芹菜、海米,一碗锅边糊两毛钱,一根油条五分钱,周清扬一碗锅边糊下肚,再配上一口油条,畅快地像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用美食就能窥见一个城市的烟火和内涵。 吃过了饭,张从和去上班,张秀珍领着两个小朋友去逛街。 周文飞一路都很兴奋,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一直在前头带路,相比较而言,周清扬就相对比较淡定,当然,那也只是相对……周清扬在县里长大,七八岁的记忆却很模糊,这会时光倒流走在这条街上,有一种近距离接触历史的凌乱感。 快要走到集贸市场的时候,有几个家庭主妇模样的阿姨堵在桥头,群情愤慨。 “这东西怎么能这么贵的啦,这么贵你不如去抢钱好了!” 原来是个卖醋的小摊贩,被阿姨们围着指指点点,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脑袋上了。 “这东西我明码标价,不偷不抢的,你要买就买,嫌贵就不要买!过了这个月,你想买都未必买得到!”小摊贩啐了一口。 “那也不能这么胡乱涨价!这才过了几天,你这醋就涨了一倍!你信不信我去告你去!”又一个阿姨再骂。 张秀珍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周文飞已经一马当先过了桥,张秀珍赶忙追上去。 路边有个油饼摊子,周文飞指着油饼说要吃,张秀珍问了下价,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付了钱,还是低声抱怨道:“连油饼都贵了一毛钱。” 周清扬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来:通货膨胀。 就是今年,就要迎来新中国成立以来零售物价指数上涨的最高纪录。现在刚过了年,冰山已经露出了一角,到了年终价格闯关一公布,将会引发大规模的物价上涨和物资抢购热潮,很多人买米等生活必需品都用车来拉,最终可能都拦在仓库里。 当年上课的时候,他们的大学老师还说起过一个笑话,说当年他妈妈买的肥皂囤积在家里,等他孩子出生洗尿布的时候都还没用完。 不少人在这个战役里发了财,更多的人是盲目地跟风购买囤积。 周清扬正发着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引得整条街的人都回头去看,周清扬跟着回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人走路一瘸一拐,身边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姑娘眉头紧紧皱在一块,像是要哭了。 “张瘸子!”周清扬忍不住呼出声来。 张秀珍听见了,疑惑地望着周清扬,周清扬忙解释道:“妈,这个人我见过,来找二婶说要买我的就是他!我亲眼瞧见的!” 张秀珍蹙眉看张权贵,他提手正在拧身边姑娘的胳膊,姑娘吃痛,眼睛里都泛着泪光。 张权贵一边拧一边骂:“死丫头,吃饭的时候就有力气,干活的时候就偷懒,我养着你就是让你回来吃干饭的?” 姑娘“哇”地一声哭了。 “这个张瘸子真是,好好一个女儿虐待成这样。”身边有个大娘低声说着。 张秀珍听着不大对,带了笑凑到大娘身边问:“阿姨认得他们?这瘸子有女儿啊?” “不是亲生的!”大娘打量张秀珍也不是什么坏人,张嘴就开始八卦,“这个张瘸子前些年从乡下来的。听说老婆不会生,在乡下托人买了个女儿带在身边。” “自己不会生,带来的孩子还不得到当亲闺女养着,这样……”张秀珍欲言又止。 大娘骂道:“可不是说呢么!不好好养,你抱人家回来干啥!这还不是头一个呢!” 大娘愤愤道:“刚来的时候他抱来的女儿不是这个,比这个还漂亮些,成天跟在张瘸子身边干活,动则打骂。明眼人都看不下去了,结果不到一年,张瘸子就换了个女儿。” “换了个女儿?”张秀珍隐隐觉得不对,就是周清扬在一旁也觉得这个剧情似曾相识。 大娘点点头:“嗯啊!有人问他,他说那个女儿不乖,被他送回乡下去了,换了个更乖的……喏,就是这个。这个养孩子还能和买东西一样,包退包换的哦!” 正要细琢磨,背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周清扬蹙眉回头,有人抬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大声喊道:“带弟!” 周清扬看到了一张喜出望外的脸,虽然她觉得这张脸看起来很是讨打。 “小蓝图。”张秀珍笑笑,“你怎么在这儿?” “我妈带我上街进货。”蓝图眼睛弯起来,笑的特别明媚,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三好学生,嘴巴也跟抹了蜜糖一样。 分明也没说什么讨好的话,就光是那个态度,就让张秀珍瞧着喜欢。 “张阿姨带弟文飞出来玩儿啊?”蓝图笑着问,说话间从手中的纸袋子了抓了两颗糖塞进周清扬的手心,又抓了点给周文飞。 “叮叮糖?”周文飞眼睛一亮。 这个糖乡下不怎么卖,用麦芽糖做成的一大块,小贩挑着担子满大街上叫卖,手上拿着切糖的铁板相互敲击,一路上都能听见叮叮叮的声音,有人要买了,小贩就停下来,用铁板将糖切成一块一块的,吃的时候偶尔还要黏住上颚的。 周文飞就爱吃这个,尤其喜欢听铁板敲击的声音。 这下拿了糖,眼睛眯成一块,身体略扭了扭,小声对蓝图说:“谢谢蓝图哥。” “客气啥。”蓝图嘿嘿一笑,偏头看周清扬:“带弟,吃啊!” “不吃不吃,我牙疼。”周清扬那两天要换牙,正闹牙疼,依样又送回蓝图的手里。 “换牙的吧。”蓝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周清扬在他眼里似乎读出了“牙都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几个大字,狠狠地回瞪了一眼,眼睛还没收回来,被张秀珍拍了下掌心,“不要对哥哥没礼貌。” 蓝图笑得越发恣意。 “又欺负带弟?”一个柔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周清扬抬头,就看到张清芳站在蓝图身后。一身时髦的裙子,配上大波浪的头发,时髦的不像是乡下出来的小卖铺老板娘。 蓝图的妈妈也算是村里的风云人物,周清扬来了这小半年虽然没怎么正面看过张清芳,但是私下里却听了她不少的光辉事迹,每每听完都要咋舌。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张清芳疼儿子却是全村都知道的。 “张阿姨真好看。”周清扬顺嘴说了出来。 张清芳笑得花枝乱颤:“带弟嘴就是甜儿。”弯下腰摸摸周清扬的下巴,这才扭头和张秀珍说话。 “出来买东西?” “嗯……”张秀珍瞧着并不热络,点点头道:“带孩子来看他舅舅的。” “那你可得多买点带回来。”张清芳凑近了,笑道:“我听消息说,东西都要涨价的。几个大城市东西眼下都贵的不像话,人家买东西都要排很久的队,连买个醋都要抢的呐。你要是手头有余钱,就屯一些放着,总是没错的。” 她自己手上就是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拎在手上,张秀珍扫了一眼,笑道:“你买了不少东西。” “这才多少,”张清芳不在意,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借了钱进了不少东西,屯着呢,总有人买的。 “那我先祝你生意兴荣。”张秀珍回道。 张清芳见张秀珍淡淡的,扫了一眼挨在周清扬身边的蓝图,还是继续说:“你要不想买,就买点金子屯着,金子保值的。” “不是不想买,”张秀珍哭笑不得,“没钱!” “那就买点日用品……不过你别怕。”张清芳眼睛垂下来,“差东西了到我店里来拿,记账都行。等孩子爸醒了,你再一次还。” 张秀珍心里微动,抬头看张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