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掌柜的要将最后一批货物都搬进库房锁起来。
可汴京城里聚集着的劳力年底自然都归家过年了。
朔绛一咬牙:“掌柜,我帮你搬运,你可否将那对手镯原价卖给我?”
雇不到劳力,那些货物都放在外面万一被贼偷走,损失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于是掌柜点点头:“好。”
朔绛将直裰下摆系在腰间,弯下腰去。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公食贡……庶人食力”、“天官降辱,王爵黩贱”的典籍经句①。
可下一刹那全部消失不见,只有金枝狡黠的笑脸。
他呼一口气。
躬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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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面冠朵店里的东西并不全是精巧首饰,相反有许多原石,还有用木箱包裹好的红木楠木等贵重家具。
木箱又厚重又粗笨。
朔绛搬运起一个抗在肩头。
他在金枝那里干活最繁重的力气活也不过是剁骨头,哪里干过这样的苦力?
不过小半天,他的手就磨出了一片红肿的水泡。
红肿,热痒、刺痛。
正午的太阳照下来,照的人头晕目眩。
却并不暖和,腊月天寒冷刺骨,不一会就手就被寒风冻僵。
过一会儿又变得发烫。
痒痒的,像是无数只蚂蚁在手上攀爬。
朔绛抬起头,看着前面小山一样的木箱,脸上坚毅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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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小管事甚为殷勤:“您当真有我们世子的消息?”
金枝咬唇。
一刹那,她想起母亲或许正被关在小黑屋里受人□□、想起世子努力在她跟前演戏的样子、想起那个表姑娘高昂的嘴脸。
脑海里走马灯一样乱。
“听说游镖师说您是个嘴严的,那我便直说无妨。”小管事瞧出了她的犹豫。
他赔笑道:“世子与家里人闹了矛盾便跑了出去,其实等他气消了再回府也成,只不过府里老太君年岁大了,侯爷怕她老人家过年见不到亲孙子又要担心上火,便让我寻人。”
游飞尘似乎猜到金枝要说什么,他抢在前头:“你们把世子请回去,不会对世子如何吧?”
小管事失笑:“您说哪里话,我得跪着请他回府呢。”
“若是他不愿,我这做下人的也只能任他再次离开。”
游飞尘还有些不放心:“那,侯爷不会责罚儿子吧?”
“您说哪里话?”小管事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侯府嫡子就世子一位!侯爷自小栽培大的承继人,自小金尊玉贵捧大的凤凰蛋,怎么舍得责罚?”
原来真的只是来穷人这里找乐子的吗?
金枝心里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坠得生疼。
“那,您还愿意给我们线索吗?”小管事问。
他身边的小厮也跟着笑:“您就放心吧!表小姐住在府上,巴巴儿盼着世子表哥回去呢!”
表小姐?
金枝想起侯府内小娘子要她陪她扮演市井肉铺老板娘时飞扬跋扈的模样。
穷人们竭尽全力在世上艰难活着的剪影,却被富人当作消遣的玩意儿。
她的心终于彻底冷了。
金枝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冰凉凉:“好,叫你们管事来乌衣巷口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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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都搬完了,头面冠朵店的掌柜甚为满意:“好了。今天可真是苦着你了。”
苦吗?
朔绛不觉得。
再苦再累他都甘之若饴。
他呼了口气:“劳烦给我包起那对镯子。”
伙计也是个年轻儿郎,挤眉弄眼开玩笑:“为这镯子干一天活,你还真是一片真心。是卖给你家娘子的吗?”
还不是呢。
朔绛有点不好意思。
可他唇角上扬,笑意绷都绷不住。
掌柜的也笑:“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朔绛道了声谢,将玉镯小心揣在了怀里。
*
他回家时在巷子口遇到了赵武。
那人朔绛认得,是游飞尘那厮的同伙。
他瞥了朔绛一眼,贼眉鼠眼。
朔绛本能就觉得不对劲。
再想起这几天金枝举止古怪,忽然生了一股奇异的直觉:“金枝,不会去侯府告密了吧?”
可他很快就自我安慰:金枝若是想出卖他一开始就出卖了,还用得着等这么久吗?
何况这些天相处,他发现金枝面冷心热,嘴硬心软,是个好人。
他有点惭愧自己适才的怀疑。
夕阳落山了。
金枝还没回来。
朔绛等不及,便去肉铺接她回家。
此时天已经漆黑,天上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今天是除夕夜,城里四处灯火通明,花灯一盏盏如星绽放。
各处街巷口都搭建了“架子焰火”、“盆景焰火”,已经有人放起了爆竹,除旧迎新喜气洋洋。
朔绛摸着怀里的镯子,想着一会要与金枝说些什么。
走过桥边,见金枝在岸边柳树下徘徊,他唇角含笑,正要过去——
忽然见从桥那头走来了侯府的大管事。
朔绛一愣。
他站在原地。
大管事殷勤迎过去,和金枝商量了什么。
朔绛耳朵嗡嗡地响。
整座京城月色灯山、火树银花,烟花盛开如星雨坠落,
他清清楚楚听见金枝冷静说:“贵府走失的那位世子我保证今晚送到,五千两白银银货两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