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会翻出一条旧裙子,一会寻一双鞋出来。
可都是娘亲留下的旧物,式样过时,尘灰斑驳。
金枝翻来翻去烦躁达到了极点,将衣服扔到一边哀嚎一声。
“你平日里是怎样便是怎样。”朔绛安慰金枝,“难不成以后过日子要天天正襟危坐装娘娘不成?”
他心里想,若是那白军巡使没瞧中金枝也无妨。
等他回到侯府在同窗里寻个家底殷实人口简单的书生,
再让娘亲出面帮金枝说媒也使得。
金枝破涕为笑。
她到底还是将娘的一条罗裙和褙子洗净晾干,预备第二天穿。
有侯府撑腰,任她嫁到谁家都不会被婆家轻慢。
朔绛盘算。
第二□□服干了,金枝去寻青娘子借了胭脂水粉,自己在屋里捣鼓半天。
朔绛喂完金豆又洗完了碗:“好了吗?”
“好了!”
金枝磨磨蹭蹭出来。
朔绛一楞:
眼前的小娘子身着揉蓝上衫,下着鹅黄罗裙,配着霜色褙子。
平日里不施粉黛的脸上敷一层铅粉,纤细柳眉,口脂嫣红,梳一个俏皮的坠马髻。
她站在夏末的晨光里,像是从古画里走出的神女一般,娇媚中透着艳丽,倾城中又有亲和,让人心生亲近。
院墙上一排白蝶花探出粉白花瓣,都不及她唇角嫣然娇媚。
“是不是有些土气?”金枝偷觑朔绛脸色,不安捻着垂下来的裙带。
坠马髻斜斜一歪,稚气之余平添几分妩媚。
“啊……”朔绛忽得回过神来,收起自己的思绪,“尚可。”
她平日里总是穿着红裙,头发简简单单盘到头顶梳同心髻,是个风风火火的老板娘。
今日偶尔做小女子装扮,倒让人耳目一新。
所以才吓了自己一跳。
朔绛想。
“是吗?你读书多,你说好看那必然是入得读书人的眼了。只不过——”金枝有些自卑低头扯扯裙角,“裙子有点旧……”
裙子的确不是时兴的款式,可她穿着窈窈窕窕,反倒像是古书里描述的仙子,髣髴若轻云之蔽月,飘飖若流风之回雪①,平添了许多古典韵味。
朔绛听见自己开口,声音低沉而喑哑:“无妨。”
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不过——”朔绛打量她头上金光灿灿的铜包银簪子并银包金发梳,微微蹙起眉头,“周身颜色不能过于繁杂,你还是卸了首饰为好。”
“真的吗?”金枝摸摸发髻,“我还当首饰多些好看呢。”
朔绛打量院落,摘下院中一朵雪白玉簪:“戴这朵花就好。”
巷子外头敲着铁板打更的头陀不紧不慢从青石板街道走过,大声打更报时。
“啊呀快要来不及了,你帮下我。”
金枝坐在小杌凳上,叫朔绛替他摘发饰。
朔绛犹豫一下,伸出手去。
近在咫尺,清晰可见金枝头顶乌发,黑鸦鸦如墨倾斜而下。
朔绛屏住呼吸,小心去摘发梳。
从头顶看下去清晰可见她脸上细细绒毛。
细密的梳齿从她的乌发间轻轻揭起。
绾好的青丝纹丝不乱。
金枝不安分左顾右盼,呼吸的气息拂在他手背上,
细细,密密,像是汴京郊外草野的莎子草。
痒得他手心发麻。
“好了吗?”金枝不安分问。
朔绛回神,轻轻抬手,将她头上的银簪抽出来。
又拈起玉簪花,花梗正对着乌发间的漩涡。
清姿浮玉般的五瓣花瓣,在风里散发着麝馥香气,毫不客气地仗着美貌肆意张扬。
他的手微微颤动,几乎要簪歪,好在最后还是顺利簪了进去。
“好了。”
朔绛呼出一口气。
“金枝?金枝?快些呀。我叫的车都在外面等着了。”大门上的铁环瞧得震天响。
媒婆焦急催金枝。
“哎!来了!”金枝着急忙慌往外跑。
还不忘叮嘱朔绛:“记得喂鸭!给金豆吃些盐水,不然没力气!别让它去爬院墙!”
她提着裙角匆匆忙忙跑出去,发间的玉簪花迎风招展。
“啪嗒”一声扣上了大门。
外面媒婆“啊呀”赞叹她的美貌,又急着拉她赶紧去坐牛车:“牛车早等着了!”
一边喊着“小心莫要蹭花了妆容!”
金枝忽得还想起事喊朔绛:“收钱时多数两遍。”
风风火火喧哗吵闹。
好半天巷子才安静下来。
朔绛站在庭院里,风吹过来,浑身又凉又冰。
他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汗漓漓湿透了脊背。
这几天肉铺生意很好,朔绛喂好鸭和羊,又去肉铺里忙活了大半天。
他如今砍肉是一把好手。
一会功夫就剁出一座排骨山。
陈嫂子来买肉:“给我来五六个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