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琬华擦干泪,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扬唇微微一笑:“谢谢你。” 明瑞有些手足无措,咬咬牙镇静下来,担忧地道:“格格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好像很不开心。” 琬华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谁说我不开心?我很开心啊。” “格格虽然在笑,但是不开心的笑。格格,以后不要一个人出来骑马了,比较危险。天这么冷,万一冻着了也不好,难道没人跟着你出门么?”明瑞转头向巷道口望去,面色忽然一变,“四阿哥。” 琬华虽然早知他会跟来,此刻仍不免心头一颤,转头看去,就见胤禛静静立在那儿,面色阴沉到极点,双拳紧握着,右手心里还攥着一根马鞭,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像,只有衣摆在随风翻卷。 琬华心里怦怦跳起来,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对明瑞道:“你快走。” 明瑞怔了怔,困惑地望了望胤禛,但见琬华目光严厉又坚持,只好对着他俩行了一礼告辞。 “慢着!”胤禛沉声喝道。随后,一步一步走过来,在琬华面前站定,目光却越过她望向明瑞,眼底寒光湛湛,“看见爷就要走,没规矩的奴才!” “胤禛……”琬华头一回看到他这么恐怖的表情,心头乱跳,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起开!”胤禛抽出手,一用力将她推了开去,两步上前扬鞭狠狠向明瑞的脸上抽去。 “胤禛不要!”琬华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抓住了马鞭,那马鞭因为惯性在她的手心里划了一下,顿时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她顾不上许多,瞪了明瑞一眼:“快走!”随即倾身抱住了胤禛。 “你起开。”胤禛冷冷地道,挺直的身子一动不动。 琬华紧紧抱住他,一颗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忍不住有些气喘。好容易平定了一下心情,她抚着他的背,低声唤道:“胤禛……胤禛……” “你起开。”胤禛的声音依然如同死寂的雪峰,能将人瞬间冻僵一般。 “胤禛……”她闭了闭眼,越发收紧了胳膊,咬咬唇道,“你说得对,明瑞不过是个奴才,你就不要跟一个奴才一般见识了,好吗?再说,刚才是我强迫他的,我当时只是想找个温暖的怀抱依靠一下,并没有想那么多……” 半晌,胤禛都一动没动,就在琬华怀疑他是不是失去反应的时候,只听他冷声道:“刚才,若换成是别人,你也会借用他的怀抱吗?” “是的。”琬华忙道,“无论是谁,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像明瑞那么高大的,若刚才被我遇上,我都会借用怀抱依靠一下的,我不怕被别人看到,只怕会把人吓到,所以明瑞是个最好的选择了,因为至少我认识他啊。”此刻看到胤禛这样的反应,她是真的后悔了,刚才实在是太过冲动。 “无耻的女人。”胤禛冷淡的声音中似乎增加了一丝无奈了。 琬华轻轻推开他,也板下脸来:“我再无耻,也比不过你好吧?”想起前事就心中一火,她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不遗余力地算计我,害我年纪轻轻就名声丧尽,你说到底谁无耻?!” 胤禛淡定地看着她,对于她戳自己额头的动作无动于衷,平静地道:“你无耻,所以你活该。” “什么?!”琬华瞪了瞪眼,“我活该被你算计是吧?!我活该被你欺负是吧?!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小霸王!” “哼!”胤禛扬了扬高傲的下巴,转身就走,“跟我回了。” 琬华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多郁闷。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弯腰拾起一团雪,对着胤禛的后脑勺就砸了出去。“啪!”不偏不斜,正中。 胤禛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是比贞子还要可怕的表情,沉沉地道:“臭丫头,你敢打我?” 琬华对他呲了呲牙:“你敢叫我臭丫头,我怎么就不敢打你?我早就想揍你了!”说着抓起一团雪又向他砸了出去。 “臭丫头,爷不发威,你当爷是好脾气吧?”胤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雪团漫天袭击。 琬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还好脾气?!就你个小霸王还敢说自己是好脾气?你比一头牛的脾气都大!”手上的雪团扔得更狠了。 “看来我再不活动一下,就要辜负‘小霸王’这个称号了。”胤禛淡定的说完,忽然身形一动,抓起两团雪就砸了出去,“啪!啪!”正打中目标。 “好你个臭小子!” “臭丫头!” 雪团巷战正进行得激烈,巷道口的围墙转拐处竖起了一串脑袋,小盛子是最底下的,张嘴叫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忽然间,视线中的雪球越来越大,“砰砰砰!”几个护卫的额头就遭到了打击,雪团贴着护卫的脸落下来,“扑扑”全落在了小盛子的头上、身上,有雪渣钻进他的脖子了,惊得他跳了起来,“砰!”地一下脑袋撞在了上面人的下巴上,小盛子和上面的护卫同时惨叫一声,滚到了地上,逗得胤禛和琬华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实在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胤禛同琬华停下战斗,看见她双手冻红了,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凑到嘴边呵着热气暖起来。 他的面色已经完全柔缓下来,心疼地道:“冷吗?” 琬华摇头笑笑:“不冷。” 胤禛这才发现她的左手心里有一道红痕,似乎马上就能裂开流出血,已经肿得很厉害,方想起是刚才抓住马鞭时弄得,吓了一跳,轻轻对着伤痕吹了吹:“我忘记了,真该死!咱们快回去上药!”拉着她就走。 “没关系的,”琬华笑着道,“不怎么疼。” 胤禛充耳不闻,扶着她上了马,自己跟着上去,在她身后坐定:“你的手受伤了,抓不了缰绳,交给我便是。”他回头一扫身后跟上的众人,声音顿时阴寒了几分:“今天的事,谁要敢说出去半个字,死!” 众人低头抱拳,恭敬整齐地道:“是!” 琬华咬咬唇,没有多言,只道:“别骑得太快,当街纵马不好。” “我知道。”胤禛环住她的纤腰,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你不是要怀抱依靠吗?以后只准找我。” 琬华失笑:“就你这小肩膀,撑得住么?” 胤禛勾唇一笑:“你这么瘦弱怎么会撑不住?再说,我每天都在长大不是?过不了几年还能单手将你抱起来。”言及此又正了正脸色,“今天的事再不要发生,否则我可不保证会对明瑞怎么样,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对无关紧要的人,我没什么好耐心。若有下次,无论是谁,我都要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胤禛你不能……” 琬华话未说完就被他打住:“你莫要劝我,否则我万一生气了别怪我去找明瑞出气,这可都是因你而起的。”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恳切地道:“今天我是烦透了,我最恨被人算计,特别是被自己在乎的人算计,无论这个人出于什么目的。你不懂那种感觉……”前世的她,父母双亡之后,就被家族算计和抛弃,那是她永远的耻辱。“被拘惯了,偶尔真想由着自己性子去做一回事,但也清楚那是不现实的。越被算计,我就越不甘心去做砧板上的那块鱼肉……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很无力……胤禛,”她转头看着他,眸中闪着清莹澄透的光,“你以后再不会那样对我了吧?被你算计,我真的很害怕。” 胤禛为她拢了拢衣领,然后将她紧紧搂住:“只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 她咬咬唇,终是鼓足勇气道:“这次是我做了错事,我也绝不会再有下次。我不想害了明瑞,你能保他无恙么?毕竟他是最无辜的。” 胤禛勾起唇角,露出一丝邪气的笑容:“怎么?捅了篓子倒想起我了?我是专门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琬华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般泄气沮丧:“你若不那么对我,我也不会心里难受。这件事也有你的责任……当然了,主要是我的责任。” 胤禛挺了挺脊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信不信,后面跟着的一群人里面就有皇阿玛的心腹,这事儿用不了多久皇阿玛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琬华心头一怵,斜瞥了一眼后面的众人:“他们除了随侍你的几个小太监,就是我家的护卫,长武他们几个还是我家的老人儿了,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长随……”不知想到何处,她的面色突然有些发白。 “现在知道了吧?”胤禛摸摸她的脸,“上次你家东府的鄂大爷不规矩,你家大老爷佟国纲亲自上书奏请皇阿玛诛此子,闹得沸沸扬扬,你以为佟国纲是真要大义灭亲呢?不做出这么个姿态等到皇阿玛真降下罪来那就晚了,佟国纲一是给素来刚愎顽劣的鄂伦岱以警醒,二是清楚任何家族、任何事、任何人都逃不过我皇阿玛的法眼。说起来,鄂伦岱实在是毁了佟国纲和佟国维的良苦用心,他若再不收敛,将来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琬华身子有些发颤,脑袋越来越低,手指已将袖角绞得一团皱。 胤禛原本还想将话说得再重一点好好吓她一吓,但看她这样已是不忍心,握住她的手:“你们家其他人都挺规矩,皇阿玛也是讲理的人,你玛法和阿玛等人也是识时务守本分的,你不要担心。至于今天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既已知错,我且放过明瑞这次。皇阿玛那里有我,你该庆幸当时我站在巷道口,把其他人拦在了外面,巷道里的事他们才什么都没看到,甚至连明瑞这个人大概也没怎么看清楚。” 琬华鼻子一酸,依然耷拉着脑袋,只用几乎听不到的音量低低地唤了一声:“胤禛……” “我是你的男人,你闯了祸,当然该由我为你担着。”胤禛为她理顺有些凌乱的鬓发,眸中满是温柔,“只是你要向我保证,今后再不可让我伤心。” 琬华重重点头:“再不会。” 胤禛攥紧她的手:“你若再让我伤心,就别怪我无情,别让我恨你。” 琬华继续点头:“必不会。” “亲我。”胤禛道。 “什么?”她讶异地抬头,片刻反应过来,面色绯红,嗔了他一眼,“后面有人看见。” 胤禛将背后斗篷上宽大的兜帽戴起来,轻声道:“这样挡住就看不见了。”随即主动凑近攫住了她的唇,从狂涛巨浪到涓涓细流,直到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了她。舌尖轻舔薄唇,他餍足般笑起来,“味道真好。” 琬华气喘吁吁,声音不觉带了丝颤抖:“会被人看到……” “你放心,没人看见,街上除了我们,连个鬼影也没有。”胤禛为她也戴上兜帽,“起风了,冷吗?” 琬华摇头,对着他竟破天荒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眼睫:“不冷。” 胤禛看着她樱红的唇,以及因为羞涩而更加明艳动人的脸庞,心湖又是一阵荡漾,揽住她的纤腰的手不由紧了紧,坏笑道:“怎么这会儿竟害羞了?你不是挺大胆的么?” 琬华扭开头,讪讪道:“你、你别说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已经向你保证过了,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么?” “我相信你。”胤禛对着她的耳侧吹了口气,“你就是一只又倔又笨的小野猫,专等着我来收拾呢……你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我也姑且告诉你——既然落在我手上,生生世世都别想逃!” …… 到了家,胤禛送她回屋,小十三和舜安颜都已经醒来,正同丫鬟小太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得正开心。胤禛让丫鬟取来消肿的膏药,拉着琬华在炕上坐下,亲自为她包扎。 琬华心里如同汪着一渠春水,整颗心都快要被暖化了。她垂着眼睫,默默看着他修长灵活的手指,不禁又红了眼圈。 “是不是很疼?”胤禛察觉到她此时的表情,涂药的手越发放轻了。 琬华咧嘴笑笑:“不疼。”沉吟片刻,又道,“姑姑不在了,今后我也不能常去宫里了,你自己要保重。还别忘了每日多去陪陪你的额娘。” 胤禛点头:“你好好在家,不要乱跑,我得了空就会来看你。”为她包扎好左手,胤禛轻轻握了握,起身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宫了。”琬华跟着站起身,默默看着他。 胤禛快走到门口,忽然折返,将她一下子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琬华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间,心里一阵阵地发烫。 “乖乖等我。”他拍拍她的后背,微微一笑,这才离开。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胤禛的声音:“十三弟,该回宫了。”她走到窗前,伸手将琉璃上的水雾擦干净,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眼泪终于落下,低低地道:“胤禛,对不起……” …… 这之后琬华就一直宅在屋里,要么同二姑下双陆棋,要么就看书练字,要么就做做针线,要么就坐在窗边发呆。心里总是惴惴的,对于几天前那件冲动的事,既觉得懊悔,又感到迷惘。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胤禛的一个简单的行为就能如此左右她的心情和态度了。 因为这时的婚姻制度,她很早就清楚自己将来是免不了要同别的女人呆在某家后院共侍一夫的命运,所以才会一直封闭心灵不想爱上某个男人。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再辛苦修筑的防线也经不起某个人经年累月的侵蚀。 “你并非不能去爱别人,而是你不敢去爱。” 姑姑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震动她心灵的效果却是丝毫没有减轻。她抱着膝窝在椅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心里快要抓狂了:“姑姑,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爱上谁,可是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了……为什么会是胤禛呢?他比我小好几岁,现在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没有恋童癖啊……” 这时候的她,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这个人伸出手掌原本是要抚上她的头,可是当听到“恋童癖”三个字时,手掌一顿,在离她的头顶两公分处停了片刻,然后用力拍了下来。 “啪!”琬华惊得一跳,抬起头,脸上还留着惊吓呆滞的表情,半张着嘴傻愣愣地望了他半晌:“胤禛?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你打我做什么?” 胤禛脸上一黑,捏住她的耳朵:“谁是‘童’?” “你……哎哟……”琬华痛得呲牙咧嘴,“你别揪我耳朵……我是‘童’,我是‘童’好吧?” 胤禛放开她,黑着脸瞪了她半晌,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拉近椅子坐在她的面前,手撑着下巴咧嘴望着她。 琬华揉揉已经发红的耳朵,没好气地道:“你还笑?欺负我很好玩啊?” 胤禛笑得越发灿烂:“你这个家伙,最会口是心非了,幸亏我把刚才的话听到,不然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在尚书房上课的时候皇阿玛就喜欢搞突然袭击,我现在才知原来搞突然袭击这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