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华没想到第一次去草原会以受伤昏迷而告终。 她也不知自己后来究竟又在营帐里躺了多少天,不知是何时乘上回程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家里。发烧和伤口的痛楚折磨着她,令她的脑子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等到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闺房里的大床上。 随着彤管、松烟、生宣、紫石这四个丫头惊喜的叫声,没过片刻床边就围满了人。看着玛嬷和额娘喜极而泣地念着佛,她的心里被温暖充实得满当当的。下午玛法和阿玛回到家就来看她,又让她狠狠感动了一把。紧接着,胤禛跟着太医急匆匆来了。 “琬儿……”看到她醒来,胤禛眼圈就红了,好容易忍住眼泪,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太医为她换了药,又重新开了个药方,嘱咐要静养以及一大堆禁忌,琬华脑子还不够用没怎么记住,其他人包括胤禛却都默记在心。 琬华被彤管扶着坐起身,依靠在软垫上。她回握着胤禛的手,端详了他一下,有些担忧地道:“小四瘦了好多……” 彤管凑过来低声道:“格格,您不知道,这些天您一直昏迷不醒,四阿哥每天都要来守着你,急得寝食难安的,眼见着就瘦了……” “胤禛你……”琬华鼻子有点酸,“你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以后再不要这样了……” “琬儿,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胤禛哽噎着打断了她的话,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琬儿你才是瘦了,瘦多了……都是我冲动,连累你受了伤!都怨我!”他将她抱住,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品,脸颊埋进她的颈项,声音也有些颤抖,“这些天我吓坏了,你伤得那么重还发了烧,我好怕……根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次来看着你要么毫无意识地躺着,要么满头大汗说着胡话,我就从来没有过地恨自己!我恨不得杀了自己!琬儿,都是我的错……” “小四……”琬华摸着他的头,“这不怪你,是有人想害我,跟小四没有一点关系。” “是谁?是谁害得琬儿?”胤禛惊怵地抬起头,攥紧了她的手,“我要去杀了他!” 琬华抚上他的脸蛋,让他感到稍许安慰,她想了想道:“那日可查出对我放箭的人?” 胤禛摇头:“大哥和几个侍卫是最先去追凶手的,但是凶手跑得很快,大哥他们无果而返。明瑞说你之前在林子里就遇过险,后来我们找遍了他说的那个蒙古人,科尔沁几部都搜查过,没有一点那个蒙古人的影子。” 那么大的草原要藏个人还不容易?那个蒙古人下午被明瑞射中手腕受了伤,估计早藏起来了,哈日查盖一心要除掉她,肯定暗中随时派人盯着她,就是为了伺机下手。琬华这样想着,示意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一脸平静地对胤禛道:“我其实知道是谁要害我。” “是谁?”胤禛神色急切又愤恨,咬了咬牙,“谁害了你,我一定要让他付出加倍的代价!” 琬华无奈地一叹:“我就是怕你这么冲动,才不想跟你说。” “我不冲动了!”胤禛闻言忙保证,“这次就是因为我的冲动导致你涉险,我发誓以后再不冲动行事了!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去告诉皇阿玛和额娘,他们会为你做主!” 对着他一脸恳切的表情盯了半晌,琬华终于颔首:“好吧,你真把爱冲动的坏毛病改了便好。”于是把自己对凶手是哈日查盖的推断说了一遍。 胤禛听完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十有八九是他!真是混账!明明跟琬儿无关,却被他无缘无故盯上加害!今儿一回宫我就要跟皇阿玛说,我保证哈日查盖绝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小四别生气。”琬华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跟你皇阿玛说的时候要注意语气,不要还带着这么气愤的情绪。” “琬儿放心,这些我懂。”胤禛看了看她包扎着的左肩,声音不觉就柔缓下来,“还很痛吗?” 琬华摇头:“不怎么痛了,大概快长好了吧。” “哪有这么快?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最少也要一百天才能好。”胤禛轻轻触上她的肩头,眼里满是温柔和疼惜,“就是好了,左胳膊也不能承受重物,下雨天难免会疼,以后也要少练武……” “没有那么娇气吧?”琬华讶异地试着动了动左臂,顿时痛得她呲牙咧嘴。 胤禛急得制止她:“现在还不能乱动!当心些!” “哦。”琬华郁闷地抓脑袋。 胤禛无奈地攥了攥她的手,让彤管把药端进来,亲手喂她喝了药。琬华吩咐彤管传上晚膳,自己同他一起用。她是有些饿了,胤禛也好容易有了胃口,因此这顿晚膳就有点风卷残云的架势。 用完膳,胤禛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亲自服侍她躺下睡着,这才去了。 …… 这次的肩伤折磨得她够呛,比小时候那次摔断胳膊要难受多了。晚上常常痛得睡不着觉,好容易睡着又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怪梦。 梦得最多的场景是在一座寺庙,有一个相貌慈祥的老方丈双手合什对她慢悠悠地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什么“有缘也无缘,无缘也有缘”、什么“缘生缘灭,缘去缘来,皆有定时”、什么“万念归一念,一念归于无,缘起缘落皆虚空”,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揪着那方丈白花花的胡子问个清楚,一个苹果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脑袋上,当即将她砸醒了。 “姐姐,醒醒……”原来是舜安颜在推她,“午睡该起了!喝药了!” 琬华很感动,没想到舜安颜还不满四岁就这么关心她,还知道督促她喝药,揉揉眼坐起身:“……好,姐姐起来,颜儿乖。” 一口气喝完药,还在漱口,只听到舜安颜又奶声奶气地道:“姐姐多多喝药,快好起来,就能带颜儿去宫里了,颜儿好久没见到秀儿了,好想她啊!” 原来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琬华翻了个白眼:“小屁孩才一丁点大整天就想着泡美眉……去给你姐拿块蜜饯来!你姐快苦死了!” “哦,来了来了,”舜安颜跑到桌边从果盒里抓了一把蜜饯来——说是一把,他那小胖手顶多也只能容下四五个。屁颠屁颠地捧到她面前,咧嘴笑着,露出满口小白牙,“姐姐吃!” 琬华吃了一个,又拿了个小的塞进他的嘴里,让彤管给他擦手,然后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姐姐的伤还没好呢,去不了宫里,等姐姐伤好了再带你去。” “我带他去宫里好了。”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琬华一跳。 “太子?你怎么来了?”琬华忙下床穿鞋。 “你且躺着,我就想亲自来问问你的伤好些了没有?”太子站在窗外笑着道,“看你活泛着呢,我就放心了。我也不好进你闺房去,在这后院呆久了也不方便,我听你说几句话就走。” 琬华捂嘴笑着出来:“都到后院来了,还装个什么假正经?你是太子,你想去哪里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太子反而对她作揖:“我的小姑奶奶,这话可不敢乱说,叫人听见了要说我不知礼数,有损皇家颜面了。” 琬华眼波一瞥,笑得越发玩味:“那你已经来这儿了,可是知晓礼数?” “我就知道被你逮着了。”太子一脸坦然地笑起来,“罢了,随人怎么说。不过你的闺房我是不进去了,免得给你找麻烦。” “那就去园子里坐吧。”琬华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逛到水榭风亭,才坐下歇脚。彤管等人端着刚才就泡好的茶过来奉上,胤礽眼眸将她们扫视了一遍,勾起唇角道:“琬儿的丫头果然也有不凡之处,举手投足大方得体,却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想是琬儿亲自调.教的吧?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太子谬赞了。”琬华抿了口茶,“她们四人从小跟着我,都是聪慧又稳重的人儿。” 胤礽又问了四人的名字,抚掌而笑:“亏你想得出,彤管、松烟、生宣、紫石,这四样不正是笔墨纸砚么?配她们还真是各有千秋,有趣,有趣!” 琬华见他又细细瞧了瞧四个丫鬟,心里忽然一跳:她记得从前有一次偶然间看过一位专家大湿讲座,正好就讲到了胤礽,虽然当时是一看而过没有在意,但也隐约记得对胤礽的评价是其‘肆恶虐众,暴戾淫.乱’。这会儿瞧这家伙的神态,不会是他这么小就有那些不好的苗头,看上自己这几个丫头了吧? “你的人不错,你看我的人可也不差。”太子扬了扬尖巧的下巴,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神情,对着立在一旁的一位小太监道,“孚儿,过来。” 那个叫孚儿的小太监走到他跟前,面色红润地垂下眼睫,极秀气的小脸蛋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太子握住孚儿纤细白净的手,眼里是挡不住的温存:“这是孚儿,名孚众望的‘孚’,特别的聪慧乖巧,琬儿你没见过他,你看他比你那四个丫头如何?” 琬华心头大惊,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里,忙用绢子捂住嘴咳了两声,才有些呆滞地点头:“挺好,挺好……”太子这么小,不会有那种爱好和取向吧?要真是有,康熙会允许吗?康熙不会生气吗? 胡思乱想一通,她实在是为太子感到担忧。虽然也听说过有的贵族私下有这种爱好,但在这个社会中毕竟是属于上不得台面甚至被法律禁止的东西,康熙怎么会容忍自己最爱的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也有类似的‘不良’嗜好?若真由着太子这个状态发展下去,康熙一旦知晓,不仅会生太子的气,这个孚儿恐也不会得善终。作为太子从小的好朋友,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陷进去呢?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变弯呢?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祸害人家俊秀小太监呢? 一边是两个人的柔情蜜意,一边是琬华的心急如焚。此时琬华的大脑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无数个念头飞逝而过:太子是不是因为还没有认真接触过女人?那么要不要带他去见识一番?青.楼?不不,那种地方太乱也不干净,被康熙知道更完了……对了,她想起前不久偷听到三叔对二叔说他常去一个会馆,那里有个专门喝茶听戏的楼,不少雅士们没事了会去,据说那里的戏是极好的,茶点是极好的,美眉也是极好的。 琬华当即道:“太子你哪天得空?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一下。” “我今儿就得空,下午先生被皇阿玛召去有事,给我们放半天假。琬儿说的是什么好地方?你看我今儿穿便服出来,就想没事随便逛逛。” 琬华料到太子整天被拘在宫里学习,对外面的世界难免不好奇,笑着道:“是个喝茶听戏的地方,那里环境很好,雅而不淡艳而不俗,茶也很好喝。” 太子顿时来了兴趣:“哦?还有这等好地方,那我今儿还真要去看看。” “好,那请你等我一下,”琬华眨眨眼,“我去把我三叔的铭牌偷来,再换件男装。” “对了,你的伤……”太子担心地看向她包扎着的肩膀。 “不碍事!”琬华嘿嘿一笑,匆匆去了。 等到她一切搞定回来,发现胤禛那家伙不知何时来了,居然也不让人先给她打个招呼,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果然,胤禛一看见她,勾唇笑道:“太子哥哥说你要带他去好玩的地方,我今儿来得真巧啊。” 琬华顿时头大:胤禛还这么小,带他去那里不好吧? 胤禛瞅了瞅她,忽然凑到近前:“怎么?你是不是不愿带我去?看你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琬华虚咳一声掩饰过去,“我哪有为难……走吧,我带你们去。”她只怕说个“是”字这小子又要闹脾气,那样哄起来就难了。 三人出发,后面跟着好些护卫,那是琬华的玛嬷不放心特别叮嘱要跟着他们的。太子要求大家把他的称谓省去,皆以兄弟相称即可。琬华从善如流,只管他叫二爷。 走在路上遇到了大阿哥,琬华心道果然一放假这几个兄弟就都撒丫子了,看来平时把他们憋得够呛。大阿哥听闻琬华他们要去“茗香楼”,惊异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移动:“你们真要去那里?” “不就是个喝茶的地方么?有什么不能去?”胤禛抬了抬小下巴。 “那可不光是喝茶的地方。”大阿哥脸上写着“你逗我”三个字。 “哦,还是听戏的地方呗。”胤禛一副“我全懂”的表情。 “好了,咱们不要站在大街口,大爷若也想去跟我们一起便是,别磨蹭了。”琬华忙打岔,多一个人多个胆儿不是?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去。 “那走吧。”大阿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琬华,最后还是跟在太子后面一路同行。 到了茗香楼门口,迎面撞见巴尔图从里面出来,看见琬华他微微一怔,俊美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红晕:“琬儿,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在家养伤么?” 今儿是扎堆的日子么?琬华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多谢关心,我伤势已渐好。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哦,你平日没事了喜欢到这儿来找乐子么?” 巴尔图有些慌,连连摆手解释:“琬儿你别误会,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儿。今天还是跟着几个兄长第一次来,因为觉得没意思,就借故先走,谁知道一出来就碰到琬儿……琬儿你可千万别误会!”巴尔图自然也看到太子等人,兄弟们互相见过礼,他一门心思就全在琬华身上。 大阿哥听出这话有点不对味,半眯着眼斜觑巴尔图,心中暗忖:这小子对琬儿可不单纯。 琬华失笑:“你爱来就来嘛,我误会什么。正好,我们是第一次来,你领着我们可好?” 巴尔图闻言放下心来,同时又感到有些失望,潜意识里他觉得琬儿若是误会了他才好呢。不豫多想,他颔首道:“你们第一次来,我自是要奉陪的,走吧。” 太子微微一笑:“咱们选个雅间,就不用跟巴尔图的哥哥们打招呼了。” 巴尔图省得被自家兄长询问,当然应允。 雅间在二楼,里面很宽敞雅致,隔着珠帘正对戏台,台上笙箫合奏,正在演《牡丹亭》。太子在上手坐下,其余四人依序而坐。巴尔图吩咐跟随上来的老板娘:“上最好的茶,各种精致茶点都上一些,不要给爷省银子。” 老板娘答应一声,喜笑颜开地去了。不一会儿,五位莲步婀娜的女子每人端着一盏茶上来,琬华留心多看了两眼,见这几位面容姣好步履轻盈,真是训练有素。 五位女子奉上茶就退了出去,她凑到巴尔图耳边低声道:“听说这里有各种姑娘,你让老板娘带两个乖巧好看的过来陪客。” 巴尔图刚端上手的茶碗一抖,差点就倒了。他放下茶碗,揉了揉乱颤的小心肝,瞪着眼看她:“琬儿你……” 琬华忙跟他使眼色,越发压低了声音:“先唤两个来陪太子,要乖巧机灵些的,太子好这口……今儿就是出来给太子找乐子,你别的不要多问。” 巴尔图斜瞄了一眼正在津津有味听戏的太子,这才将一颗心放定,点头称是。 另一旁的胤禛看着琬华对巴尔图如此亲近不禁皱了眉,脸上露出小大人一样的严肃表情:“琬儿,坐要有坐相,不要歪着身子,与人说话注意距离。” 琬华憋笑坐正:“是!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