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雪陪着老夫人哭了一阵,祖孙二人这才坐下来细说最近发生之事。
“你在历练途中无故失踪,本家只说你是白日里与几个小姐妹发生了冲突,一时想不开冒然半夜外出,以至下落不明。消息传来你爹娘岂会相信本家的说辞。你的性子我们是最了解不过,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了不给家里招惹麻烦,你也会退避三舍。更何况你胆子小,半夜绝不敢独自外出,更何况那里还是荒芜山。”老夫人顿了顿道:“我们一听本家的说辞,便知道他们在推脱责任。我们请托本家寻人,岂料他们竟以方家大比期间人手不足为由拒绝,甚至扬言每届大比总会有不肖子孙伤亡。你既然擅自脱队,便该生死自负。”
老夫人越说越气愤,“方家大比本不是我们要去,是本家强行征召适龄子孙参加。你无缘无故的失踪,本家不说寻人,甚至将责任推给了你。我们虽是旁支,也不能让人如此作践家里的孩子。我将本家长老强留在了府中,你爹则去请素问长老主持公道。若你今日没能平安归来,明日我们便要前往本家为你讨回公道。”
方瑞雪从系统那里已经听说原身并非方家的亲生骨肉,方家家主为了安慰丧女的妻子才从外面抱养了原身。方家其他人便罢了,方家家主明知方瑞雪并非亲女,却为了她甘愿得罪本家。老夫人言辞激动,显然也对原身遭受的委屈愤愤不平。这份舐犊之情,方瑞雪自出生便不曾体会过。
方瑞雪垂眸凝思,老夫人见她神色以为方瑞雪心中负疚,忙安慰道:“傻丫,天大的事都有祖母和你爹娘撑着,我知你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莫要担心拖累家中。有什么委屈,你尽管和祖母说。”
哪怕方瑞雪如今平安归来,老夫人还是要替她出头。方瑞雪心中喟叹一声,原身在荒芜山上丢了性命,如果不是自己魂穿而来占据了她的躯壳,只怕今日传来的便是方瑞雪的死讯。
方家人口简单,排除方瑞雪,也只有老夫人和家主夫妇。原身的养父纵然有心为女报仇,可他要面对的是家族本宗。杀女之仇便是百般不愿,也要含恨忍下。若是不愿忍下,便是和整个家族为敌,到时候只怕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里是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没有法制一说。方瑞雪的命丢了也便算是丢了,捉弄陷害她的人顶着本家子孙的身份,照样是一片光明前途。更可恨的是,所有的锅都被甩到了方瑞雪这个死人身上。
莫说方瑞雪承了原身的恩怨,要了断原身的因果。便是没有因果羁绊,方瑞雪顶着现在的身份,也忍不下这口气。
拖累方家的事方瑞雪做不到,这个仇不能依靠方家,只能自己来报。
可现在的问题是,系统说过自己无法继续修炼,否则每次突破便会遭受成倍翻涨的雷劫。
这就十分尴尬了!
报仇,没那个能力。
不报仇,原身的因果便无法了断。
哪怕没有原身的恩怨,光是她身负的气运和厄运与一体,机会和意外随时会找到她身上,便是方瑞雪想做一条咸鱼也不能如愿。
老夫人见方瑞雪沉默不语,伸手去拉方瑞雪,想要细细安慰方瑞雪一番。谁料老夫人的指节堪堪触碰到方瑞雪的手腕,脸色倏然一变,定定地看向方瑞雪。
“傻丫,你这是……”老夫人捉住方瑞雪的右腕,并指按在她的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方瑞雪目色微沉。原本她来方家,本就有意让方家人替她诊脉一番,对于系统的话方瑞雪不能尽信。如今见老夫人的神色,只怕她是看出了自己身上的异状。
在来方家前,方瑞雪心中便已经有了应对,如今倒也不怕。待老夫人诊脉之后,方瑞雪并没有先开口,等着老夫人问话。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傻丫,你在荒芜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方瑞雪心中不动声色,面上却是惨然一笑,“祖母,您看出来了?”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你祖母虽不擅医术,却也把得清你的脉。你腹中的孩子应是刚怀上没多久。”
方瑞雪心想可不就是刚怀上嘛,满打满算才过了一夜而已。这要不是修仙世界,就算是现代社会最精密的仪器也探查不出自己怀有身孕。
老夫人既然一言断定自己是在荒芜山上遭遇了事情,说明她对孩子怀上的时间也多少有底。
得知孙女儿怀有身孕,并没有第一时间暴怒,而是关心孙女的遭遇。方瑞雪便知道老夫人对原身是真心疼爱。有老夫人在,至少不会为了维护家风,让人拉她去沉塘。
生命安全有了保障,方瑞雪不禁松了一口气。昨夜发生之事,不能尽数告知老夫人。否则在遇到凤涵之之前,她是如何压抑春天的药的药性就不好解释。更何况春天的药发作的时候,原身还恰好处于突破关头。方瑞雪压根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大难不死。
“昨夜我的茶水中被人下了药,待我察觉不对便立即离开了下榻的客栈。阴差阳错之下,误入一处秘境,遇到了他……”
方瑞雪没有把话说明白,而是将头扭向了凤涵之。
直到此时,方瑞雪才蓦然发现,打从凤涵之与她一起进入厅堂,老夫人竟然将他无视地彻底。就连自己也淡忘了他的存在。直到提及凤涵之,老夫人的目光才落在凤涵之身上。
老夫人与方瑞雪早已落座,凤涵之此时正负手站立在方瑞雪的身旁。不止是方瑞雪,便是老夫人心头也不由一惊。
老夫人之前当真是没有察觉孙女身旁站着人。
直到这时候凤涵之才向老夫人行了礼道:“晚辈凤涵之,见过老夫人。”
方瑞雪狐疑地看着凤涵之,凤涵之对她清浅一笑面色坦然。
越是神秘的人,就越是会招惹麻烦。凤涵之身上处处透着怪异,如果不是因为腹中的孩子,方瑞雪压根就不想和他牵扯在一处。刚才在门外,青衣丫鬟说凤涵之相貌普通,方瑞雪便已经觉得异常。如今在老夫人面前,凤涵之直接变成了透明人,这稀薄的存在感太过匪夷所思。
老夫人面色不愉,不仅是因为凤涵之诡异的存在感,更因为方瑞雪刚才的一番话。
方家乃是医药世家,本家子孙再是如何不肖,从他们手里拿出来的药也是一等一的好。方瑞雪虽然没有明说,可老夫人又哪里会听不出方瑞雪身中的是何种药?
要行不除,方瑞雪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如今平安无事,又与凤涵之一同归家,老夫人便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孙女莫名被人夺了清白,老夫人又惊又怒。偏偏始作俑者并非眼前人,甚至归根究底他还算是孙女的救命恩人。老夫人一时间心绪翻涌,半响才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如此一来,想要给你讨回一个公道怕是不能了。”
如今方瑞雪已经失身于人,此事哪怕不是方瑞雪的错,也不方便说与人前。更何况下药之事并无实证,搞不好还会被倒打一耙,被人侮了方瑞雪的名声。
方瑞雪的养父亲自去请素问长老本意是想让他替方瑞雪出头,毕竟素问长老的独子与方瑞雪有婚约在身,素问长老必然会替方瑞雪做主。只是如今这情况,二人的婚约反而是拖累,素问长老前来好事也要变坏事。
“等你爹回来,我先和你爹好好商议,想个说辞把你的婚事退了。至于你和他……”老夫人话锋一转,看向了凤涵之。
“你们之间的事情,祖母不插手。只有一件事你需好好记着,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我方家养得起你,也养得起你腹中的孩子。”
方瑞雪感激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的一番话,便是给了方瑞雪足够的退路和庇护。
方瑞雪唇角蠕动,一句谢字还未出口,厅堂外便远远传来一道男音。
“瑞雪小姐既然已经平安归家,说明她并无大碍。”人未至,声先到。
方瑞雪听着来者不善,抬眸去看老夫人,只见她也沉下了脸色。
一道紫袍身影跨过门槛直入厅堂,那是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紫袍穿在他身上犹显宽大,最为显眼的便是他的鹰钩鼻,看着便让人觉得不善。
方家长老瞥了坐在老夫人身旁的方瑞雪一眼,脸上满是不耐与不屑的神情。
“老夫之前说过什么?不过是小姐妹之间的打打闹闹,瑞雪小姐却要闹得鸡飞狗跳,惊扰了自家祖母爹娘不说,还让本家的少爷小姐们也跟着提心吊胆。老夫人之前找我要说法,现在是不是该换老夫要瑞雪小姐一句歉意?”
这便是真正的恶人先告状了,不过方瑞雪估摸着眼前的的长老并不知晓事情原委。方家本家对她下药的人,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实情。在外人看来,便是方瑞雪任性妄为,与本家的小姐们发生几句口角,便不顾方家正在大比,贸然离开试炼地。以至于失踪后,还要累得众人兴师动众的寻她。
如今一看人不但没事,还直接回了方家。若是不知原委,这位方家长老心中有气倒也能够理解。
不过他这咄咄逼人的模样,着实让人不快。方瑞雪没有系统提醒,摸不准对方的身份不好开口。好在老夫人是个暴脾气。
原本方瑞雪受了委屈无法澄清已经让她恼火的可以,现在方家的长老还不依不饶起来,老夫人还能忍得下去才怪。
“鹰长老,你这话说的未免有失偏颇了吧?荒芜山是什么所在,她一个练气期的女孩儿,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三更半夜怎敢独自一人外出?”
鹰长老冷哼一声,“老夫也很想知道,瑞雪小姐是受了什么样的天大委屈。”
老夫人还想再辩,想到自家孙女的现状眼神一黯。
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意义,让孙女平白担上一个任性胡闹的名声固然不好,却也比未婚先孕要好上许多。
权衡厉害后,老夫人刚想开口,一旁的方瑞雪已然泫然欲泣道:“昨夜我突破在即,因为不敢让雷劫打扰到其他人,这才匆忙离开客栈。惊扰了诸位长辈,是瑞雪的不是。”
“突破?”
老夫人和鹰长老异口同声,各自带着惊异。
老夫人知道方瑞雪昨夜被下了药,却没想到她还遭遇了雷劫。
鹰长老则是因为昨夜荒芜山上的雷劫惊人,本家的族老们一直在寻找昨夜是否有家族子弟突破。
突破雷劫的强弱与个人的气运、修为、前途息息相关。越是人中龙凤,每逢突破遭遇的雷劫便越重。这几日方家适龄子孙都在荒芜山上历练,若是昨夜雷劫是方家子孙引起,便意味着方家将出根骨不凡的苗子。
方瑞雪失踪后,荒芜山上的长老护卫们都在排查族中弟子,想要知道昨夜突破的是不是族中之人。自然无人想搭理一个任性出走的旁支孙女。
说是人手不够,倒也不算全是推脱之词。
鹰长老对自己被指派到方家旁支通报方瑞雪失踪的消息本就不耐,家族盛事他也无法参与更是增加了几分怨气。老夫人又是个护犊子的暴脾气,两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幸好被方瑞雪的爹给拦住。
原本呆在方家陪同老夫人等待消息,已经是鹰长老最大的让步。乍闻方瑞雪平安归来,鹰长老便带着一肚子的气愤来找老夫人理论。
谁料问罪才刚刚开始,方瑞雪便甩出一颗惊天大雷,方家本家苦苦寻找的不凡子孙,竟然就是旁支的方瑞雪,这就有些尴尬了。
“瑞雪小姐当真是昨夜突破?”
方瑞雪点了点头,“我如今已是筑基一阶的修为。”
方家大比前,所有子孙的修为都登记在册。
这几日方瑞雪在荒芜山上表现出来的也确实是练气巅峰的修为,只是一直没有突破的征兆。
方瑞雪今年不过双九年华,以她的年纪修炼到练气巅峰,资质算是过得去。
只不过练气巅峰突破到筑基是一道坎,有些人一辈子的光阴都虚耗在了练气修为,终身无法迈入筑基境界。
方家以医入道,修炼的速度本就比其他人慢上些许。方瑞雪卡在练气巅峰不过数月,便迎来了突破的机会,甚至是在没有长辈们的护佑下,独自渡劫成功进入筑基境界。
光凭这一点,在这一辈的方家子孙里,她已经是佼佼者。
更何况她筑基之时的天雷还隐含异像,显现出不凡之处。纵然是旁支的孙女,这么一个好苗子本家绝不会错过。
鹰长老的脸色如同六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多云转阴,现在已经是晴空万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堆在一处,如他这般面容不善的人,也试图挤出一丝和颜悦色的笑容,让方瑞雪觉得亲切些。
“原来是这般缘故。老夫就说嘛,老夫人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是任性胡为之人。你昨夜筑基根基可还稳当?如有不妥之处,一定要说。本家老祖宗若是知道你如此争气,定然欢喜。”
方瑞雪怯怯地看着鹰长老,“长老不怪我了吗?”
“事出有因,岂会怪你。只是日后若遇突破,千万不能独自逞能。”
老夫人闻言舒展了眉头,鹰长老突然态度转变,对方瑞雪隐约有看重之意。虽然不知其中缘故,但对方瑞雪和方家都是好事。
老夫人这般想着,正想开口让鹰长老回去本家多给方瑞雪美言几句,便听到身旁的方瑞雪道:“多谢鹰长老,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请鹰长老替我主持公道。荒芜山上有人下药毒害于我。”
鹰长老现在对方瑞雪这个年轻有为的后辈很是看好,听到有人下毒不禁大吃一惊。老夫人脸色也是一变,万万没想到方瑞雪会托出此事。
老夫人不免有些心急,担心方瑞雪为逞一时之快,让自己陷入难为的境地。
“下毒?”
“是!”方瑞雪斩钉截铁,“穿肠之毒,见血封喉,下毒之人显然是想要我的命。若非我有所察觉,此时早已毒发身亡。原本我当即便要将此事上报给诸位长老,谁料我临阵突破,不得不先离开客栈。”
方瑞雪上前一步,言辞恳切。“鹰长老您是知道的,我是应本家之召才出门参加大比,之前从未与人结怨。客栈之中有人对我下毒,想要害我性命。只怕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我,而是针对本家。荒芜山上参加历练的皆是我方家子孙,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还请鹰长老将此事上报,尽快将下毒之人揪出,免得其他人再遭毒手。”
鹰长老脸色大变,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要尽快赶回,将此事告知其他长老。”
说完,鹰长老便与老夫人告辞,匆匆忙忙地离开方府。
直到确定鹰长老已经走远,老夫人才重新开口。
“傻丫,你这是要做什么?”
方瑞雪所中之毒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而是情毒。原本方瑞雪中毒之事,老夫人是想隐瞒下去。谁料方瑞雪竟然自己捅了出来,说辞还换成了害人性命的剧毒。老夫人着实没看懂孙女这是要闹哪一出。
“祖母,我中毒的事情始终是一个把柄。他自己下的药,岂会不知道药性。我们若是隐忍,下毒之人便会知道我们投鼠忌器。哪天他若以此威胁,我们便受制于人。倒不如将事情捅开,让本家的长老们去查。若是查不到,对外已经表明我所中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若是查了出来,毕竟都是方家的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纵然是旁支,本家也不得不顾忌家族颜面。本家子弟下情毒暗害族人,难道是什么光彩之事吗?本家自会出手替我抹平痕迹。”
老夫人听到方瑞雪的分析连连颔首称赞道:“还是傻丫机灵,这事我们确实不好处理,让本家出手最是适合。如此一来,只要再解除你的婚约,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祖母说的是。”
老夫人郁结的心情,直到此时才算纾解。
“只是你腹中的孩子……”
祖孙二人谈话之际,凤涵之一直默默站在方瑞雪身旁,直到此时才开口道:“凤某自会负责。”
“……”
老夫人吃惊地看向凤涵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就在刚才她又无视了凤涵之的存在。
甚至鹰长老刚才进入厅堂,似乎也一直没有察觉到方瑞雪身旁有人。
这人莫不是鬼怪不成!
对于凤涵之的身份,方瑞雪也说不清楚。
眼看着祖孙二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凤涵之拧眉道:“凤某记忆有损,一时想不起来处。只是依稀记得,家中略有资产,养的起妻儿。”
“记忆有损?”老夫人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和自己孙女牵扯上的男子,老夫人可没有什么好印象。现在听闻对方记忆有损,更是嫌弃。
她养的花骨朵一般的孙女,怎能被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轻易给摘了果实去。
“伸手过来,我给你探探脉。”
凤涵之乖乖将手伸了过去,方瑞雪看的分明,之前老夫人给自己探脉的时候,动作轻柔。
换成是凤涵之,呃……
方瑞雪只能感叹一句,老夫人的指劲真大。
老夫人故意施了几分力道,凤涵之面不改色。这个反应倒是让老夫人吃惊不已,她自己的指力如何,老夫人最是清楚,换做旁人早就疼的龇牙咧嘴,凤涵之竟然能忍得住。
老夫人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凤涵之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原本是要给凤涵之下马威,结果对方始终面不改色,老夫人这可就不愿意了,当即使上了十成的力道。谁料凤涵之非但面不改色,还抬眸看向了老夫人问道:“凤某可是有何不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