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后面,要云归配合的剧情还多着呢,多刷点好感度,总不是什么坏事。
他也放软声音,道:“多谢师兄。”
云归真人第一次被这个师弟如此真情实意地感谢,一时间竟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方道:“无妨。”
这一声不知怎么的,倒让云归想起了当年。
修炼一事,枯燥且乏味,又是茕茕一人——他本是极盼望着有个师弟的。
哪怕只是与他做个伴,也极好。
那一日掌门与他言说,要将苏恒之子抱来抚育时,云归极其欢喜。他匆忙前去,瞧见掌门手里牵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生的粉雕玉琢、像是那些凡人在点灯的时候吃的那种元宵。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连胳膊也如藕节似的,比其他人都多了几分玉雪可爱。
见到他,也便像这般,软软唤一声师兄。
那时云归极疼这个小师弟,即便是他后来整日穿红戴绿、不学无术,终究是秉性纯善的。再怎样被外人议论,云归都知晓他实际上是个简单易懂之人,不过是孩子气些,贪食些,以至于道心不稳,无法断情绝欲——但这终究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怎么在路修远出现后,小师弟便骤然变了一个人呢?
云归真人猛地闭了眼。他手一抬,掌风灭了桌上蜡烛,淡淡道:“睡罢。”
……
苏浮白睡的并不安稳。他在昏昏沉沉中仿佛被人揉搓着,化为了泉水,奔涌着向上冒去,涌出雪白的浪花来。清冷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仿佛生出了手一般摩挲着他的发丝,一根一根缠绕着。终于又像是确认了什么,将他猛地按进云似的被褥里。
恍惚间,似是云和宜就在床前坐着。像先前许多个日夜似的,一点点把玩着他的头发。
“待到再暖和几日,带你去蓬莱可好?”那人垂下脸,脸颊也贴着他的,温情地絮絮道,“我看你近日,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苏浮白于半梦半醒间挣扎着。他试图翻滚,却被强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压制住,不教他逃脱分毫。
“跑什么?”
他听到男人低声道,身上清冽的气息团团将他裹住,满是柔情蜜意。一瞬间,他又好似回到了那池子里,被仙道之主堵在其中,哄着他,教他把牢牢闭拢的腿打开些。
“且乖乖的……”
他的鼻尖触碰着那人的胸膛,整个人活似要化在这里。他化做水,化做泥,又狼狈地向下流去——那人将他拦腰揽住,声音那样轻而柔,低低地在他耳边唤道:“阿冰……”
那是苏浮白曾用的假名。
他张了张嘴,应承的声音几乎要从喉咙溢出来,勉强才能挤出半个混沌不堪的音节。
“嗯……”
就在此时,忽的有什么声音将他混沌一片的思绪劈开:“苏浮白——苏浮白!”
“苏浮白,快醒醒,再不醒翻车了!”
翻车这两字,犹如霹雳,猛然轰开那凌乱如麻的梦境。苏浮白陡然从梦里转醒,裹在被子里,仍然有些喘不上气。
他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密密的一层汗珠。
“这是怎么了?”
系统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提到这个,苏浮白不禁郁郁,胆战心惊咽了口唾沫:“梦见了老相好。”
太可怕了——老相好突然出现,还妄想压着他将他这样那样,这更像是一个噩梦。
系统语气沉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刚刚反应,的确不太对。——最重要的是,你的魂魄好像受了什么召唤,就在你的身体里蠢蠢欲动想飘出来!虽然你还活着,不会丢魂,但这么下去,就会把云和宜引来了!”
想想看,云和宜循着特殊的魂魄反应踏入这个院子,一下子锁定还躺在床上的苏浮白……
这个可能性光是在脑海中过一下,都足以让苏浮白头皮发麻。
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云和宜动的手脚——要是刚刚叫他的那一声他答应了,指不定就完全暴露了!
苏浮白再也睡不下去了。他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果然又感觉到了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这显然来自于云和宜的神识。
……唉。
他痛心疾首地想。
这些前任,怎么一个二个都对他如此穷追不舍!
难道就不能好好的和平分手吗?
苏浮白只好把目光缓慢投向椅子上坐着修炼的云归。
到这时候,他就顾不上太多了——显然,比起被鞭子抽一顿,还是保住自己的马甲要紧。云归好歹战斗力强点,应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前男友拖走吧?
于是,苏浮白把云归叫起来了。
云归真人睁开双眼,静静地凝视他:“怎么?”
这是个好问题,苏浮白暂时还没想到答案。
他冷静地回望。恰巧此刻,天空忽有雪白霹雳闪过。
于是苏浮白福至心灵,道:“打雷了。”
云归:“……”
苏浮白:“我怕雷。”
云归:“……”
系统:“……”
讲个笑话,修真者怕雷。
这可真是他们听过最荒唐最不可信的话了。
然而苏浮白说的理直气壮,并且用湿濡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师兄:“师兄可不可以上来,和我一起睡?”
有那么一瞬间,苏浮白清晰地感觉到,云归真人好像要去摸鞭子了。
也是,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不喜欢和人亲近的人设,就连路修远当初与他亲近,他也是抗拒的。
何况是与自己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小师弟同处一榻呢?
苏浮白觉着,这种拒绝也不是不能理解。到时候他可以退而求其次,让云归坐到床边来,这样多少能看着他些……
满室黑暗。只偶有雪白霹雳将室内照亮一瞬,年轻俊美的云归真人端坐椅上,终是张开了唇,淡淡道——
“可以。”
苏浮白:“……?”
苏浮白:“???”
苏浮白一时间嘴都张大了,隐约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什么鬼——主角受居然答应了?
拜托,那可是云归啊——那个妥妥性冷淡又讨厌和人有接触的云归啊!
怎么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躺上同一张床?他不是连和路修远躺一张床都不肯的吗!
苏浮白甚至情不自禁产生了点怀疑,这个云归该不会是他的哪一个老相好假扮的吧……上床来该不会就是因为馋他的身子吧?
然而云归并不等他踌躇。他已自椅上站起,冷淡道:“向那边靠些。”
苏浮白迷迷瞪瞪地给他让出大半位置。瞧见他雪白的衣襟当真垂到这张床上,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阿统,我是不是在做梦?”
系统说不是,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许迟疑。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凑过来打你啊……”
让人费解。
苏浮白又往墙角处靠了靠,小心地给这个向来不亲近人的云归腾出更多的空间,瞧见对方和衣躺下,终是忍不住道:“师兄……”
“莫要再说话。”云归闭着眼,道,“睡觉。”
苏浮白哪里忍得住。他又喊了句师兄,道出心里疑问,“师兄怎么会同意……”
与我睡在一处?
云归真人平静道:“再不休息,就起来修炼。”
那必然是不行的。苏浮白一秒躺平,飞快闭上双眼,放缓呼吸。
罢了。
他心宽地想。
不管为什么,这都是最好的结果。这下,看云和宜还敢不敢肆无忌惮过来,嘻嘻嘻……
而且,明天要是说给路修远听的话,应该能把对方气的半死吧?
啧啧,想到把路修远气的不行,怎么还有点期待呢……
直到他的呼吸当真变得清软绵长,云归真人这才睁开双眼,静静注视着天花板。
为何?他也说不清。
兴许是今夜,对方那一声谢谢,当真叫他忆起来了些旧事。
世人皆道苏恒是英雄,是剑圣。当他渡万魔之时,众人都称赞其孤勇,夸奖其修为高深,没人知晓他唯一的幼子当年就被挟持在那些魔头手里。苏恒与其妻伉俪情深,然而妻子早逝,通共就这么一个爱子,交与修真界众人看守。
但,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也没能看住。
他就被高高举在那些魔头的手臂上头,他们当着苏恒的面,一条条断了这孩子的灵根。
苏浮白本有极好的资质。他根骨绝佳,如今的路修远根本及不得他一半——可偏偏却有一大半,全都毁在了那一场大战里。
左边是幼子,右边是六界苍生。
那一夜与今夜相同,也是一个雷雨之夜。雪白霹雳通天盖地,将雨帘一分两半——他就站在这雨里,垂首站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苏恒最终选择了当英雄。
他这幼子重伤至此,又无父无母,也无门派庇护,当真成了无根浮萍。
况且苏恒留下的天材地宝如此之多,没有门派能不眼红。一时间众人争抢,皆恨不能揽至自己门下。
最终,是感念苏恒恩情的老掌门出面,做主收了这孩子。
云归第一次见到的,也是满身疮痍的苏浮白。他幼藕似的身体上一道道都是伤痕,根骨全断,锁溪派竭尽全力,也不过只恢复了十之二三。
当年的老掌门曾惋惜,若是不曾有这一遭,苏浮白必然又是一个少年英才。其成就不一定低于其父。
但,世上何来若是?又何来如果?
“且教他去吧,”老掌门飞升前,曾这样嘱咐他,“若是他愿意,便做个纨绔,也未尝不好……日后,你……多加照拂。”
云归记住了此话。
他向床角望去,苏浮白就卧在墙根处,整个人紧紧蜷缩成一团,虾子似的。乌黑的发丝披了满枕。
他重又将目光移回,微微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