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顶。
月色飘渺,其下仙草葱郁、云涌如海,与那雪满寒山的寒春洞又是一番不同景象。
两人对坐,面前一盘黑白残局,白子已成困兽之斗。
锁溪派掌门思索已久,最终推棋而笑:“罢了——败局已定,倒是无需再挣扎。这一盘天地棋局,竟是我输了。”
那黑白棋子间均有细的几不可见的灵气连接,一颗颗均如玉石般晶莹光华,如今被他这么一推,方才一片片黯淡下去。面前的鹂乌放下棋子,依旧是淡淡的,不见面上有什么神色,雪似的眼睫垂下来,纤白的手指抚摸着腰间悬挂的金铃。
“掌门客气。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掌门喟叹:“道友何须如此自谦。这天地棋局,纵使是当年的苏恒,也不过堪堪胜我半着——况且道友如今不过小小年纪,假以时日,不怕不成大器。”
这天字榜第三,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只可惜非他门下弟子。况且看鹂乌行动,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修为道行的,竟是一门心思只拴在那铃铛上,甚至于做出闯他门派强抢之事来,说起来未免让人大跌眼镜。
……也不知那魂魄到底是何种春羽葳蕤似的美人,竟能引得他如此。
“不知道友修补残魂一事,如何了?”
鹂乌道:“多谢掌门相助,倒是顺利。不过,倒要向掌门打听一人。”
他抬起眼,那一双瞳眸碧绿如翡翠,几乎能从中看到隐隐流转的光华。
“不知浮白真人,座下可有弟子?”
“浮白?”掌门讶异,“他倒是有的,只是……只是……”
掌门有些说不出口。当初苏浮白为了追路修远,把底下的弟子尽皆遣散了,这一段可谓是人尽皆知,光是话本都不知出了多少。偏偏鹂乌是个不问世事的,竟然对此一概不知,他少不得忍羞解释:“如今那三位弟子,均已另拜他人了,三个都是外门弟子。”
鹂乌仍旧摩挲着铃铛。他问:“我看那洞府之中有许多饴糖,浮白真人嗜甜?”
掌门闻言,不禁愈发羞愧。寻常的修道者到了筑基,早该戒了口腹之欲,哪里像苏浮白这样,修炼的地方堆满零口,竟然还被贵客发现了!
他锁溪派的老脸简直要丢没了!
“让道友见笑了,浮白的确娇纵了些……”他又发狠道,“明日我便叫人全丢出去!这五百年,他怎么也没个长进!”
本来以为已经是改头换面了,谁知道私底下居然还是这么三不着两的,堂堂一个修真者,居然还吃糖!
鹂乌听了一句“五百年”,便重新又垂下眼去。他别过了掌门,握着那铃铛走出许久,方才忽的一笑。
那一笑,让铃铛里已经修补完成的小纸人突然开始簌簌地发抖。
鹂乌拿着细细的红绳,一圈一圈往它的身上绕。
“嗜甜,一紧张便摩挲手背——小深哥哥,他倒有些像你呢。”
纸人逐渐抖动的厉害,似是怕极了。
“不要怕,”鹂乌轻声细语说,似是在宽慰,“待你醒来后,我便为你好好挑一个住所,之后便有我们两人——只有我们两人。”
只是,他的小深哥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牢笼呢?
*
苏浮白猛地打了个哆嗦,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还裹在被中,躺在他那小师侄的床上。小师侄还坐在桌边,依然在刻苦地盘腿修炼。只是外面天色已是鱼肚白,显然是要天明了。
“阿统,”苏浮白目光虚浮,“我做了个噩梦。”
系统做好了倾听的打算,随后就听他沉痛地说:“我梦到我前男友找上了门——”
系统打断:“哪个?”
苏浮白:“每一个。”
系统:“哦呵。”
那岂不是很刺激。
“然后他们争吵着,辩论要把我塞进什么样的笼子里。”苏浮白裹紧小被子瑟瑟发抖,“我一点都不想要那金笼。”
那里头甚至还有很多条不明用处的红色带子,虽然他看不大懂,但是一看就不大健康。
系统说:“有鸡笼吗?我觉得你比较适合那里。”
苏浮白觉得他们没爱了。
唉,为什么没有人懂得他对于纯精神恋爱的追求呢?
他恹恹起身,在差劲的情绪影响下沉痛地用掉了将近三个人的饭量,其中包括他付钱找这里的洒扫弟子买来的小笼包、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还有一碟又甜又糯的藕粉桂花糖糕。
来的锁溪派弟子都冷眼看着他吃,跟看戏似的。待走出这院子门后,有弟子终于忍不住说:“师叔祖这样,未免也太不像话了些。”
“是啊,我们都是修道之人,怎好如此看重口腹之欲?”
“也难怪他修为停滞……”
说着说着,众弟子就把目光都抛向了孟青诚。
这也是一种习惯性动作了。毕竟在他们这一趟出门的过程里,每一次集体吐槽这个声名狼藉的师叔祖时,作风清正的孟青诚总是要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
也往往是他说的最狠。
但今天,他们的孟师兄眼神飘忽,避开了。
众弟子:“……?”
众弟子:“……孟师兄?”
你怎么不说了?
孟青诚也不知从何说起。经过昨天那一晚,他不知怎么,竟然觉得,这个师叔祖……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动人之处的。
并不似传言中那样不堪。
况且,他专心吃藕粉桂花糖糕的样子,也是有点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