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烟翻开书册,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外面的天又黑了。
这一夜,钟离灏并未出现。
翌日,陆云烟在屋里打了一套五禽戏,便开始跟着《凤翎玄功》的画像学习功法。
而这期间,小黑又出现了,照例替钟离灏问话,“王妃娘娘,殿下问你还要修仙吗?”
陆云烟跟着这功法练,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这功法的确有效,呼吸吐纳都轻盈许多。
于是她依旧不怕死的回答:“是,还想。”
不知不觉,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陆云烟白天练习功法,傍晚接受小黑的传话询问恩,晚上踏实睡觉——
这功法的确有些玄之又玄的妙处,每次她盘腿打坐,按照书册上的指导,把体内经脉的能量缓缓地沉于丹田之处,以此来回循环,身体就格外的轻松,浑身血脉都畅通了一般。
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状态在逐渐变好,最直观的莫过于她的皮肤变得更透亮了。
然而,等到第八天,她准备拿出《凤翎玄功》修炼时,书册不见了。
陆云烟把整个屋子都找了个遍,怎么都寻不到。
问了春桃他们,也没人看到。
而这时,小黑又冒了出来,把那问过七遍的问题,又问了第八遍。
陆云烟有些恼火了,沉着一张粉白明艳的小脸,语气坚定,“我想修仙,他再问八百遍我也是想的!除非他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一再阻拦我?我是想修仙入正道,又不是青春叛逆要去入魔道!”
相处这些时日,小黑也是第一次见她情绪这般烦闷,想了想,出声道,“王妃娘娘,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也许他是为了你好……”
陆云烟哼笑,“为我好?他又不是我爹娘。”
她想起她在现代的父母,平时把她丢在外婆身边,一年到头不过问,等到她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争先恐后蹦出来,对她各种指点,根本不听她的想法,只口口声声说着“我是为你好,为你未来打算”,“我是你爸爸/妈妈,我能害你吗?”。
小黑不擅长安慰人,见她情绪不佳,“咻”的一下没影了。
小白站在一旁,见到陆云烟垂头丧气的模样,急的打转转,“王妃娘娘,不然我们出去逛街吧,买糖葫芦吃,你会开心一点吗?不然我去冥界抓两个小鬼,让他们给你表演用舌头上吊?”
陆云烟:“……”
这种惊悚的东西,只会让她今晚多个噩梦素材吧。
“小白,我没事,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陆云烟摸了摸这个安慰鬼才的小脑袋,挤出一抹笑,“你去玉佩里修炼,或者先回冥界吧。”
小白觉得王妃娘娘的掌心好舒服,可她的心情不好,连带着身上好闻的香气都变淡了许多,嗅到鼻子里,叫人心情跟着变得低落。
“王妃娘娘,你别伤心了。我回冥界想办法,帮你把那本书偷回来好不好?”
“偷东西的不是好小鬼。”陆云烟捏捏她的脸,“这事你别管了,没必要因为我开罪你们殿下。”
小白低低的哦了一声,又依依不舍看了陆云烟一眼,才消失在屋子里。
屋里没了旁人,陆云烟趴在榻边,无奈的叹气。
唉,没想到修仙第一步,遇到的麻烦竟然是来自钟离灏。
她该怎么办,认命,还是继续跟他犟?
***
就在陆云烟唉声叹气的同时,小白也多愁善感,抹着眼泪回了冥界。
才走到奈何桥,不少鬼差瞧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撒开脚丫子就跑去找白无常报信——
“白使者,不得了啦!你家宝贝闺女儿被人欺负了,这会儿在奈何桥上哭呢!”
这信才传到,就见一阵白影风驰电掣般,咻咻闪过。
不过眨眼功夫,那青苔遍布、岁月沧桑的奈何桥上就多了一道白帽白袍的高大身影。
白无常蹲在小白面前,拿出块帕子替闺女擦眼泪,平日一双见人就笑的笑眸,这会儿满是心疼,“哎哟我的乖釉釉,谁欺负你了?快跟爹爹说,爹爹替你报仇去!”
小白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抽抽搭搭道,“是殿下…殿下欺负人。”
白无常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杀意顿时浇灭一大半,一把捂住女儿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殿下怎么会欺负你呢?”
小白抬起下巴,小嘴撅起,“就是他,他欺负王妃娘娘,惹得王妃娘娘不高兴,天天叹气。王妃娘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对于凡间那个王妃娘娘,白无常也是有所耳闻。
单身一千八百年的殿下要娶王妃很正常,可是六界挑个遍,最后只挑了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这就很奇怪了。
这消息在冥界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猜测的都有。
之前猜的最多的,那个凡人没准是哪个仙子或者神女在民间的转世。
可掌管轮回之井的判官苍临亲自辟谣,那姑娘自打出现在轮回,就是凡人,世代未变。
或许那个凡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冥王殿下吧?
白无常这般猜测着,又安抚着女儿,“好了,你别哭了,殿下和王妃的事,哪里轮到你个小鬼头来置喙。”
小白也明白这个道理,吸了吸鼻子,闷闷嘟囔道,“可是王妃娘娘好可怜啊,她是个凡人,没有灵力没有仙术,娇娇弱弱的,又不能像老王妃娘娘,吵架了能揍老冥王一顿,再回妖界躲清静。呜呜呜我家娘娘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发愁,而我却帮不了忙……”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连老王妃的事你也敢乱说了。”白无常头都疼了,平时太宠着女儿,都把孩子宠坏了。
小白却是不依不饶,抱住白无常的胳膊撒娇,“爹爹,你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能在殿下跟前帮王妃娘娘说两句好话吗?就叫他把书还给王妃娘娘吧,那书是娘娘自己掏了银子买的呢。”
架不住闺女的撒娇,白无常只好答应,“我试试看吧。”
谁叫自家女儿这么喜欢那个王妃娘娘呢。
*
巍峨宏伟的琰摩宫内,阴寒彻骨。
高高在上的华丽宝座里,钟离灏懒散躺坐着。
小黑跟前飘着的那张传音符里,正清晰的传来少女清脆又决绝的声音:“我想修仙,他再问八百遍我也是想的……我又不是青春叛逆要去入魔道!”
修长的手轻轻一挥,那道传音符就在空气中化作尘埃。
钟离灏浅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她若真有能耐,便入魔去。”
小黑:“……”
站在下首的黑无常察言观色,悄悄打手势,示意儿子先退下。
小黑默默离开,到殿门口时,见到白无常匆匆过来,“白叔父。”
白无常应了一声,并未多留,只道,“我先进去找殿下,小白回来了,正哭着呢,你别招惹她。”
小黑微怔,小白哭了?
殿内。
白无常一迈进去,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告诉他,殿下现在很生气,
冥王钟离灏,体质特殊,情绪波动越大,身体越冷,气息越寒。
此刻整个大殿冻得跟冰窖似的,白无常恭恭敬敬的请了安,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劝慰道,“属下听小白说,王妃娘娘这些天是食不下咽,寝不成眠,想来应当是知错了的。”
钟离灏冷哼:“她知道错了?孤看她好得很。”
早知道这小东西会变得这样叛逆,气得他脑仁疼,当初他就不该把她带出来。
简直是恩将仇报,讨债来了。
白无常悻悻道,“殿下,说句僭越的话,您头回娶妻,不熟悉与女子的相处之道。女子大都脸皮薄,便是她们错了,也是嘴硬不肯认的,您得给她个台阶下。”
钟离灏拧眉不语。
白无常感受到寒气稍褪,继续道,“依属下看,殿下您完全没必要阻拦王妃,凡人修仙,岂是易事?她一介凡胎,没有家族,没有门派,一穷二白,能修出什么?她许是一时兴起,知难便会退了。”
知难而退。
钟离灏长睫微垂,若有所思。
殿内的寒气在一点点消退,阶下的黑白无常皆松了口气。
半晌,宝座之上的男人站起身来。
即将离去时,脚步又停住,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敲两下宝座椅背,他问白无常,“还有一事。”
白无常见殿下这是想通了,准备去凡间找王妃娘娘了,心里也松泛不少,低头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钟离灏道:“她之前问孤,她是不是孤娶的第一位新娘。你可知她为何这般问?”
白无常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道,“女子问这种问题,一般是想确定她在男子心中的地位。恭喜殿下,王妃这样问,说明她对您上心了。”
钟离灏神情登时变得古怪。
她这么快就上心了?
到底是凡人,六根不净,七情难舍。
得亏她是遇上他。不然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叫别的男人骗了去?
他摇了摇头,心念一动,身影便消失在琰摩宫里。
*
人间,王府。
陆云烟正毫无形象倒在摇椅上思索人生,忽然,眼前出现张倒着的俊颜,吓得她心脏骤停。
卧槽,鬼啊啊啊啊啊!
她猛地坐起身,防备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却见那红袍男人翩然走到她身前,细长的桃花眸微挑,“不过几日没见,又不认识孤了?”
陆云烟:“……”
她有预感,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活活吓死!
缓了好半晌,她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也记起他们这会儿还在闹不愉快,语气略僵,“你来做什么?问我知错了吗?我没错,也没改变心意。”
大不了他杀了她。
这些天她也想明白了,与其像个傀儡,乖巧温顺地被他控制永生永世,倒不如身心自由地死了拉倒。
有首诗歌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自由故,两者皆可抛![1]
少女梗着脖子,扬起小脸,秾丽的眉眼间是决然无畏与超脱一切的平静。
钟离灏的眸色逐渐变深。
良久,在她冻到哆嗦的注视下,他语气淡漠道,“孤允你去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