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烦闷炎热,知了仿佛也忍受不了,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老太太午觉起来,人便有些恹恹的没精神。
陪房郑嬷嬷进来时,见她正坐在炕上发怔,便吩咐叫拿了红糖枸杞参花冰碗来。
老太太就着银勺子,小小吃了两口也就搁下了,挪到窗边的紫竹贵妃凉榻上坐着,挥了挥手。
四周侍立的丫头们便悄没声儿地如退潮的水般全都下去了。
郑嬷嬷便往老太太身后塞了厚厚的引枕,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轻轻给老太太打着蕉叶香木扇。
“如今您可真是越发的慈祥软和了。若搁以前,那样的孩子,连咱们府里的门槛都挨不着就叫打发了,哪里还会这般烦恼。”
老太太歪靠在凉榻上,睃了她一眼,道:“沉哥儿是个主意大的,那小丫头心机又深。若是不让进门,还不知给弄到哪里养着,岂不更是麻烦?如今进了门,我若再一味硬来,岂不叫沉哥儿更与我生分了,当初就不该心软,若是在我身边养大……”
“虽不是您身边养大的,可您为他操的心,别的孩子加一块儿怕都比不上。沉哥儿是个明白的,如今又大了,定能体会您的一片苦心。”
老太太苦涩一笑,冲着明亮的阳光眯了眯眼:“我沉哥儿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可恨他们夫妻偏都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一意不肯在沉哥儿面前做恶人。哼,自来慈母多败儿,这话再不假的。你瞧瞧泓哥儿,眼瞅着就要被她养废了。”
也只有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才能看见她眼角松驰略带疲惫,有细长的鱼尾直拖到鬓边。
郑嬷嬷见了,忙上前放下竹凉罩,屋里光线顿时暗淡了一半。
两人半天都没说话。
郑嬷嬷见老太太闭着眼,脸上神情却慢慢松快下来,才道:“十岁大的姑娘不回自己家,竟这般大张旗鼓要分院。可真是……若真叫那她去了姚表姑娘处……日后万一两边取舍不下……怕反成了姚姑娘的助力。”
“怕她打的就是这个歪心思呢。不是我偏心,慧儿哪点儿不比那丫头强上万倍?”提起恨事,老太太神色复又紧绷起来,十分鄙夷不屑。
“其实……老奴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泓哥儿那性子怕是没得改了。听说还给那丫头送了两回东西。上回我去却是没搜着,怕是都送回娘家藏起来了。不若就把她搁到泓哥儿院里。总不成沉哥儿还会跟弟弟抢女人不成?”郑嬷嬷说完这番话,紧张地偷偷咽了咽口水,觑着老太太。
老太太却烦躁地坐起身,拍了拍坐榻:“就怕到了那里更纵出大祸来。可若放在几个姑娘那里,也不可能带到婆家去。留在府里,早晚仍是个祸根。”
“既如此……老奴便斗胆出个主意给老太太分忧。不若将她放在池哥儿屋里。池哥儿那性子,屋里又有金嬷嬷跟思字盯着,您总该信得过了。”
老太太却想了想,秀眉微蹙:“可……池哥儿如今读书正要紧的时候,这孩子争气听话,我也不能太过于偏心了。”
“老太太倒不必担心这个。池哥儿是在这屋您亲自牵着小手长大的,再贴心不过,自然明白您的苦心。再说……池哥儿眼高,只喜欢识文断字的,那丫头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瞧得进他眼里去。”
老太太默默思索半天,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郑嬷嬷出了院子,只觉得背上全叫汗湿透了。便往自己的屋子来准备换衣,谁知一进门,就见屋里窗下坐着一人,青衫如水,腰系红绦,见她来了,站起来淡笑问好:“郑嬷嬷。”
郑嬷嬷便弯眉弯眼地走过去,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拉他坐下,低声道:“你这份孝心可真真难得。我把你这主意一说,老太太果然觉得妥贴。那丫头进府三个月了,老太太心里时时悬着。若是真去了姚姑娘处……唉…你想来也瞧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接了柳家姑娘来住着。”
秦池乖巧点头,眼角微赧:“终归当初也是我不懂事,想着大哥救人总是好事。便多嘴帮着劝老太太收了人进府,却不想惹出来这样的事端,倒让老太太不安乐了这些日子。少不得我自己得想法子收拾了去。”
“这也怨不得你。你又没见过那丫头,哪里知道那丫头竟长成那副祸水模样!”
秦池垂目,又与郑嬷嬷闲话了好一会儿家常,这才施施然离开。
带着侍书回秋树斋的路上,远远地瞧见一个银色的修长背影,出了银鞍院,带着个小丫头匆匆往德硕堂方向去了。
他微微驻足凝眸。
侍书在一旁狗腿地冷笑道:“到时人在爷手里攥着,要送要卖要打要骂,那头可只能干瞪眼儿了。”
秦池玉白的脸顿时浮起一层寒冰,目光如刀,侍书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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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沉赶到德硕堂时,外头一进静悄悄的,想来秦泓跟姚表姑娘都在歇午觉。
过了月洞门,就见大太阳底下,正房三明两间,中间堂屋大门洞开,一溜垂着五挂挡阳的撒金绣黛绿边湘妃帘子。两侧抄手游廊上阴凉处坐着几个穿半臂的丫头,正在翻花绳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