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禾送茶来,她好似并不知晓屋中此刻正在谈论什么,神色自如的与卫大夫人敬茶,“大夫人。”
“这是早前西域进贡的乌枣茶,极为滋补养生,您尝尝可合您的口味。”
她是公主府大管事,便连寻常官员看见她,都得客气三分,平日里自也算是赵容蓉的喉舌,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赵容蓉的态度。
卫大夫人心思转了几转,端了茶盏轻抿一口,而后笑道:“公主府上的茶自是样样都好。”
“早有耳闻西域乌托国有一株世间罕见的乌枣树,乌托国女王三餐都要饮此茶,是以芳龄永柱,虽已年过六旬,却有着二十岁的容貌。”
“此茶乃上等贡品,便是我大楚也只有皇家才有。”
赵容蓉看了玉禾一眼,只见玉禾微微点头,便知昨日所查之事有了结果。
她微微一笑。
“夫人喜欢就好。”
“玉禾,让人将这茶包上一包,给夫人带回去。”
卫大夫人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笑答:“这可怎得是好,白饶了公主的好茶。”
赵容蓉只喝了一口枇杷膏,压下喉间想要咳嗽的痒意,制止了庆秋劝她多喝几口的话语,将茶盏递给庆秋,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不爱喝这茶,偏父皇一向叫我要爱惜身体,这茶也都给了我,放着也是放着罢了。”
昌隆帝对安阳公主的疼爱,世人皆知。
卫大夫人神色微变,她几乎是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陛下对公主一片慈父之心,我这是沾了公主的光。”
沾光。
赵容蓉淡然道:“夫人这才是说笑。”
“卫国公府屹立大楚百年,门楣显赫,卫家人也从来都不必沾我一介女流的光。”
被压在喉间的咳嗽到底没有压住,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公主,您就算不爱枇杷的味道。”庆秋忙拿了丝帕,又将那盏不曾喝完的枇杷膏端给她,“您也得趁热多喝些,这病才会好。”
“”
赵容蓉无奈瞥了一眼这胆大的婢女,接过茶盏,看着里头黑褐色的枇杷膏就头疼,她虽是个大人了,却也有不爱喝的汤药,枇杷膏当属第一,这滋味要甜不甜却又有股苦味,难喝的很。这世上之物,难道不应该甜的就是甜的,苦的就是苦的,就得泾渭分明才对。
她止住了咳嗽,方道:“也是本宫如今性子懒惫,纵的你们这些丫头各个都无法无天了。”
庆秋收了杯盏,闻言偷笑,“奴婢怎么会是无法无天,奴婢是为公主好,这才敢大着胆子劝公主。”
赵容蓉简直是捏着鼻子将枇杷膏给喝下去,眉头微皱,很是不高兴,“你们今日再劝本宫,本宫也不会再喝第二杯了。”
“公主说的是。”
庆秋虽这样答了,但看上去并不像是听见了,她自端了杯盏走向门外。
卫大夫人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给看在了眼中。
她活这么大岁数,当然明白有些事发生并不是巧合,而是蓄意为之。
赵容蓉说的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话,不过是为了敲打她,敲打卫家。
她生出些愤怒来,贤妃若不是出生卫家旁系,因她夫君助力,如何能进宫,能受到昌隆帝的宠爱,荣登四妃之首的贤妃?赵容蓉若不是从贤妃肚子里出来的,又怎么成为高高在上的公主,又如何敢对她这婆母如此不敬?
这一切分明都是卫家的功劳。
如今赵容蓉却敢如此对她。
她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接着提起之前的话题:“这些年,公主与桓儿尚未生下一子,着实是不妥。”
“公主是金枝玉叶,有陛下与贤妃娘娘,还有卫家,旁人自是敬重着您,可蛮儿日渐长大,待她及笄后,总归是要出嫁,公主膝下无子,空虚寂寞,无人为公主养老,蛮儿也无个兄弟帮衬,若是婆家欺负她……”
她欲言又止,看着赵容蓉冷淡神色,又语重心长道:“我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全然是为了公主着想。”
“公主便是为着自个儿,再有个儿子也是好的。”
“这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国公与贤妃娘娘的意思。”
“便是陛下疼爱公主,心中定也是愿意公主再添一子,日后以承家业,担起公主府门楣。”
赵容蓉轻咳了两声,若是从前听见卫大夫人在她面前,提起再生个孩子之事,又或者是将她母妃父皇抬出来给她施压,她定是会心烦意乱。她是个骄傲的人,可骄傲的人也有软肋。这软肋被旁人攥在手中,旁人只要稍微用力,她便会痛不欲生。
“都是你造的孽,你生来就是个讨债鬼。”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怎么死的不是你。”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啊。”
活了二十多年,她不是没想过,倒是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将软肋从她身体里取出,再不受人桎梏。若是会因此五脏俱焚的死去也无妨,反正旁人拥有的,渴望拥有的一切事物,她都已经拥有过,就算是死,这一辈子也值了。
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伤风,并非是意外,它早就了一场,又或者是这场伤风早就潜伏在她的血肉里蓄势待发,就等着在今日冲破她的身体,让她看清楚自己多年来的执迷不悟到底有多可笑。
她在走神,好似周围一切都不在她眼中,旁人也不敢催促她。
又听得一声稚嫩的童声在门外响起,“阿娘又病了吗?”
就这么一句话,将她唤醒,她抬眼看向门的方向。
蛮儿仰着小脑袋,看着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