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云学校,每一位受罚的学生都会经历当众自我检讨的过程。
这是一场精神上的考验。
汤仪曾见过有的犯错学生声泪俱下地朗读,仿佛真心悔过,又仿佛承受不住、极度恐惧。那时她不明白,一个人的意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吗?
为了减轻惩罚,获得老师同学的谅解,往往表现得越痛苦、潸然泪下,就越让大人们相信他有改过自新的决心。
其实,这是一种服从的表现。
初初,来此的学生内心都带着不屑、抗拒、叛逆的心理,哪怕在这度过了一个月,面对惩罚会有习惯性的逃避,做检讨时心底不以为然,但时间一久,渐渐地这些会成为习惯,像一个永不消失的烙印,时刻提醒着自己,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可怕的是,每一个学生都正在经历或经历过这个过程。
汤仪最害怕自己在这种环境中被同化。
讲台下的学生穿清一色的校服,正是青春蓬勃的年纪,他们的脸上面无表情,视线一齐看向她,这数十道目光不带任何意味,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或许,她会因为今天的检讨,而成为接下来的众矢之的。
看着桌上的检讨书,汤仪面向全班开始做自我检讨。她的检讨书内容清晰,符合老师的要求,说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做错了什么,今后要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检讨时感情不激烈。
但不能说她没有悔改之心,因为检讨写得很规范,像个好好学生在对老师诚心道歉一样,不原谅,好像说不过去,原谅,好像又不够点意思。
做完检讨,汤仪没有立刻下去。
男老师走上讲台,他望着下面的学生,朝其中一位道:“班长,你来代表大家的意见说说。”
班长是一位短发齐刘海的女生,叫江莹。
江莹站起身,她的目光滑过汤仪,看向老师:“我觉得汤仪的检讨做得很深刻,看出来她有自我反省。”
男老师听着,面上风波不动。
江莹:“但是生命可贵,在青云,所有学生都应该要谨记老师和教官的教诲,她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鉴于她是初犯,我觉得大家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她见老师神情不变,继续道:“大家都是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帮她重新投入学校生活。”
班长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不得罪老师,也不得罪汤仪,更不得罪班上其他同学。
江莹清楚自己做不了任何决定,她只是说些漂亮话而已。
男老师点点头,让江莹坐下。汤仪是班上来校时间最短的学生,按学校给老师的教学建议,新来的学生往往不服管教,头一个月的教育是关键——让她快速接受这里,让她思想上变得服从,打消她那些无用的想法……
稍作思忖,男老师心里有了决定,“班长说得不错。念在汤仪是初犯,来学校的时间比较短,可能还没适应,老师也认为我们班要发挥同学间友爱互助的精神,所以,老师现在指派两名同学来负责帮助汤仪,一位是班长江莹,另一位是和汤仪同宿舍的陶晓然,辛苦两位了。”
站在边上的汤仪心头一沉。
这一席话冠冕堂皇,说是帮助,实则是负责监督她的一言一行。
闻言,江莹举手道:“老师,汤仪今天回班上吗?”
“不是今天,汤仪两天后回班上。”
汤仪的检讨做完,班会便结束了。
老师将她送回静修室的门口,汤仪低声说谢谢老师。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走进静修室,她跟教官报上自己的名字,新来的教官瞧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钥匙串,每个钥匙上贴有标签,依次对应不同的静修室。
回到小黑屋,面对这熟悉的昏暗,她感到阵阵眩晕。好像发烧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后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浑身有种病去如抽丝之感,使不上力气。
手脚发凉,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江莹的话、老师的话、自己朗读检讨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汤仪坐下来,闭上眼想清空脑袋里的杂音,不料脑中浮现今天白天见到的那名男生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了愤怒和恐惧,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嘴角噙着讥诮的笑。
紧接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嘲笑声几乎要吞没她,令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要这样?她又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人到底为什么而活?如果不是为自己……
有一瞬的迷惘,慢慢地,感官如溺水,放大了迟钝。
直至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好像是在跟她讲话。
尖啸般的嘲笑声如潮水般退去,汤仪意识逐渐清晰,目光一转,看见身旁的少年。
周峤问她:“怎么了?”
从她进来后坐下,他就发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