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态分布的奇妙之处,就是许多看似随机的事件竟然服从一个表达式就能表达的分布,如同上帝之手特意为之。[1]”
“身高、体重、智力、考试成绩……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许多数值都服从正态分布。这也符合我们的直觉——中间状态才是常态,过高和过低都是少数。”
夏日、蝉鸣,幸北在数学老师的语调中昏昏欲睡。唯独这段话,像一只坚韧的小虫,破开她混沌思维的迷雾,钻入她的脑神经里,激起一阵电流。
中间才是常态,过高过低都是少数?
正态分布的自然界数值……是不是也包括运气?
在人群中,特别倒霉的和特别幸运的人,都是少数。多数人的人生称不上一帆风顺,却也不至于霉运加身。但是在基数如此庞大的芸芸众生中,是否也埋藏着一些极少数,处于正态分布边缘的人呢?
“……别存在侥幸心理,小概率事件存在,但不会砸到你们头上……我知道你们能考到重点班,都有点小运气小聪明,但是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考是和全球的优秀人才竞争,只有脚踏实地才靠得住……”
熟悉的话语。幸北抬起头,果然对上数学老师的目光。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如果问数学老师,这位M大统计系博士后高材生,相不相信世界上有运气值爆表、远在坐标轴无限趋近正无穷的人,她一定会回答,相信。世界上人口这么多,这样的人,从统计学角度讲,是存在的。
可是她怎么就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呢?
唉,真是固执,就连她们班相信科学从不迷信的学委都拒绝给幸北抄卷子了,因为每次幸北说是怕被发现随手改几个答案,最后都比学委分还高!
正想着,就见学委回头看了她一眼,小眼神幽怨,显然也想起了幸北的“小运气”。
幸北嘿嘿咧嘴,有点得意地抖了两下腿,随手转起笔,炫丽的残影惹得同桌侧目。
纤细手指倏尔一挑,圆珠笔跃于空中划过弧线,即将落向课桌,想必笔盖和笔杆会瞬间破散开,在安静的教室发出惊天动地的碰击声。同桌屏住呼吸,差点在课堂上惊呼出声。
却见那支笔一个前滚翻,以圆形平面的笔头垂直着陆,稳稳立在幸北面前,像一支屹立的旗杆。旗杆莫名有种骄傲的气质,同桌几乎要产生幻觉,下一秒这根笔就要挺直胸脯高举双手,做一个体操结束动作。
这操作约等于抛硬币结果硬币立了起来!同桌小小“哇”了一声,引来讲台上老师的凝视。
“幸北,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幸北:?
……她好无辜,她只是转了个笔。
幸北瞪了同桌一眼,站起身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慢吞吞回答:“选C。”
“为什么选C?”
数学老师睿智的眼神看着她。
幸北内心悠叹一声。高材生不愧是高材生,她这些年靠运气蒙混过关那么多次,只有数学老师能在她选出正确答案后,看穿她是瞎蒙的。
幸北重新认真读了一遍题。
“题干可知分布的期望是5,所以……”
女生轻绵绵的声音在午后的课堂响起,让学生们更困了。
幸北答完题,过道对面的同学头从支着下巴的手掌滑落,猛点一下惊醒过来。
数学老师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微不可查一抽。
“幸北下课来我办公室。”
幸北:“……?”
这也怪她咯?
……
课后,一个疲惫中带着吊儿郎当的身影,游魂一样晃进数学组办公室。
“打起精神来!怎么每天都睡不饱的样,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数学老师看幸北一脸颓废就气不打一处来。
幸北半张着嘴,吞了口哈欠:“昨晚打工去了。”
容悦怜眼底闪过复杂,声音低了点,语气却依旧严厉:“都快高三了,还打什么工,有这时间不如花在学习上!”
幸北非常赞同地点点头:“都快高三了,还学什么高数……”
话没说完,就被容悦怜冷冷的眼神打断。
幸北打了个小哈欠,认命地拿出高数教材。
容悦怜板着脸开始讲今天的内容。
不多时,学生散漫的神情变得专注,虽然坐姿还是软骨头猫一般,眼里却已经被求知的光芒填满。
此时已经放学,数学组办公室空荡安静,只剩下金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打在幸北侧脸上。容悦怜默不作声看着,突然觉得她学生还挺好看的,安静聪明又乖巧。
幸北虽然是她见过最不省心的学生,但也是最机灵最好学的学生。而且,哪怕她从来没当着幸北的面承认……幸北确实是她见过运气最好的人。
容悦怜比一般人知道得多。比如她知道,气运,也如同身高、智商一样,是每个人的固有特征。
但这件事还不到让幸北知道的时候。
容悦怜镜片后的瞳孔里静静映着女孩金黄色的侧影,冰冷的脸上悄悄勾起细微的笑容。
“啪。”
容悦怜刚开始觉得岁月静好,就见幸北手上的笔转出高难度残影,然后不出所料地掉到桌子上,笔杆和笔盖尸首分家,形容惨烈。
幸北有点意外地看着那支笔。
“专心做题!”容悦怜训斥一句,脸有点黑。
“哦。”幸北乖乖捡起笔,继续算刚才的微积分了。
容悦怜眼看着幸北手指轻动,手上虽然没笔但依然模仿转笔的动作,额角抽了抽,移开目光,怕自己忍不住伸手打她那只好动的手。
孩子是个好孩子,身世也怪可人怜的,怎么看着就那么来气呢。
容悦怜为了避免生气血压高,拿出手机想来一局紧张刺激的糖果传奇转移注意力,却突然看到某个通知图标,眼神一凝。
【提前入学。】
信息只有四个字。容悦怜瞳孔却蓦地放大,仿佛收到什么难以置信的指令。
容悦怜看了幸北一眼,微微侧过手机屏幕,点开信息迅速回复。
幸北并没有注意到容悦怜的动作,当然她也不关心老师的私事。
她只想快点学完今天的功课回家。
“做完了老师,全都对老师。”
“哦。”
容悦怜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认真检查幸北的解题步骤,严防她误打误撞蒙对答案,而是有些心不在焉。
幸北眨眨眼。
“老师那我走了?”
容悦怜:“好。”
幸北开始收拾书包,声音无波无澜:“那我以后可以不来补课了吗?老师。”
容悦怜:“……”
容悦怜:“好。”
幸北顺口皮一句,没想到容悦怜真的答应了,一时间惊讶地顿住脚步。
容悦怜的表情里除了熟悉的恨铁不成钢,还有一丝幸北看不懂但细思极恐的意味深长。
“回家吧。”
“以后再也不用来了。”
“以后你也再不用学习了……高兴不高兴?”
容悦怜语气幽幽,吓得幸北转身就溜。
……
回家路上,幸北还在反复琢磨着容悦怜最后那个表情,以及那几句奇怪的话。
她终于惹毛了这位以冷静理智著称的数学老师,让对方发飙说出“我教不了你了”这种失望透顶的话?也不像。
幸北看到前方的下水道盖子开着,忍不住脚痒痒,飞起一脚,把旁边一颗小石子踢过去,优雅地灌了个空心篮。
零点一秒后,下面传出“嗷”地一声痛呼,随之而来男人的怒骂。
幸北心虚地脚下一转,绕得远远的。
所以,什么叫“以后你再也不用学习了”?配上容悦怜那张万年冷脸上不和谐的笑容,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幸北正在思索,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喊:“那边的小姑娘!”
幸北身影一僵。
刚才被自己砸中的水管工爬出来了。啧啧啧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幸北没回头,假装没听见。
“小姑娘!小姑娘你等等!”
背后的声音愈发急迫,幸北步伐加快。
“小姑娘你——!”
幸北脑中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一脚踩进不起眼的巨坑,昏迷之前听到远处水管工的声音急速靠近:“这小姑娘怎么不听人说话啊,那么大一个警告牌也看不见……”
……
幸北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医院病房有点高级,幸北迅速观察了一圈,得出结论:住院费她肯定付不起。
不如趁着没人赶紧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