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打开水龙头,胡乱鞠了一捧冲到脸上。
冰凉的水让脸上灼热的温度降下去些,然而却丝毫灭不了他心头攒着的那团火。
他烦躁地撑在洗手台上,静静望着镜子中那个狼狈的自己,忽的回想起太宰治刚刚说的话。
太宰治说他当年认识工藤琉夏的时候她就长这样。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大了,他也变了,唯独只有工藤琉夏容颜没变,年龄甚至还越变越小。
从比他们年长的姐姐,变成现在穿着校服,需要他们反过来扮演家长应付老师的高中生学妹。
太宰治问他知不知道工藤琉夏当年和他在一起时几岁?
还问他知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来到他身边,又为什么离开?
是啊,为什么呢?
江户川乱步想不通,觉得自己脑袋都疼了。
他生来就拥有能一眼看穿所有事情的能力。
真相和事实对他来说是这世间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然而当他真的想了解一个人,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时,眼前偏偏又像攒了团雾,什么都看不到。
而他不仅看不到,甚至都不敢多问一句。
生怕自己问的多了,想窥伺的多了,工藤琉夏会反感,会像十年前那样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自己。
为此,他宁愿装聋作哑当一个傻子。
这样至少还能陪在她身边。
然而太宰治却生生打碎了他天真的幻想。
江户川乱步想起太宰治后面的话,神色越发的凝重。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转身走出洗手间。
是夜,细月如钩。
工藤琉夏不知梦到什么,不安的将身子蜷起来,额角也渗出涔涔冷汗。
梦里,工藤琉夏看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冷飕飕的风让她露在外的肌肤生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胳膊,有些疑惑。
她不是好好的在家睡觉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还有,这又是哪儿?
她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工藤琉夏怪异的四处张望着,倏地视线下移,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斗篷大衣,还有那头及腰黑色长发,瞳孔渐渐放大。
她颤抖着抓起一缕头发,终于明白那股子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外貌无法改变,但为了隐藏自己,她每结束一个身份,就会换一个发型和发色。
当年她诈死逃离港口黑手党之后,为告别“波多野结夏”,就把那头黑长直剪成了齐耳短发,并染成蓝色。
可现在这是……
工藤琉夏眼皮一跳,紧张的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陡壁料峭,树林葱绿繁茂,不远处还矗立着五栋拔地而起的黑色玻璃大厦。
这不正是她当年逃离港口黑手党的地方吗!
……所以太宰治呢?
她记得自己当时分明是和太宰治一起逃出港口黑手党的啊。
念头一出,她就听到自己耳畔陡然响起道低沉沙哑的少年音。
“夏,别怪我。”
——是太宰!
工藤琉夏连忙转过身,巧的是,少年也在同一时间背过身去。
因而她只来得及看到他小半张白到近乎病态的苍白面颊,以及消瘦颀长的背影。
风乍起,将少年肩上披着的那件黑大衣吹得猎猎作响,也带起了工藤琉夏胸前鸦黑的发。
柔软的发如藤蔓般纠缠上少年的大衣,然而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被厚重的衣料无情拍下。
工藤琉夏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猛的揪了一下。
她突然失了声,阻止太宰治离开的话像是哽在喉头。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停在了她的对立面,停在了森鸥外的身边。
森鸥外赞赏的拍拍太宰治的肩膀,接着低头对他说了句什么。
工藤琉夏没听到。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树起了一道屏障。
这道屏障将她和太宰治划为两个世界,也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工藤琉夏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静到让人发慌的无声世界里。
她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定定看着太宰治的眼,定定看着那双没有一丝光亮透过的黑沉眼眸。
那双眼眸的主人也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仅如此,还在朝她无声说着些什么。
可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工藤琉夏眯眼盯着他的嘴唇,努力去辩解着。
须臾,一愣。
因为她看到太宰治正在跟自己说“对不起”以及,“别怪我”。
他正在反反复复、不停无休的跟自己说“对不起,别怪我”。
原来刚刚耳边那句极轻的“夏,别怪我”,不是她的错觉。
可是……
工藤琉夏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