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下了大雨。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庄文曜带着作业来到逸夫楼的广播站。
逸夫楼是一中扩建之前的老房子,因为有特殊含义,所以被保留了下来。但设施比较落后,翻新之后也很鸡肋,顶层是文印室和广播站,下面是社团活动室。
自从当上了广播员,广播站就成了庄文曜的第二个家,有事没事就到广播站蹲着,风雨无阻。
庄文曜坐着电梯上到五楼,在广播室门外把伞撑开晾上,刚想敲门,门却自己开了,一股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
庄文曜立正敬礼:“站……站长好!”
何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这人好装B。庄文曜心里想。
学长报告会上第一次认识何茫,庄文曜对这位优秀的学长还是有几分崇拜的。但军训结束后,庄文曜对他的看法就变了,觉得何茫哪儿哪儿都装B。拿腔拿调的声音装B,目中无人的神情装B,迎新晚会上垮着个批脸弹钢琴的样子更装B。
“未姐!”
“哟,来啦。”尤未操作着电脑,应该是在整理电视节目的素材,任务挺急的,但见到庄文曜后立刻满脸笑容:谁不喜欢勤快的孩子呢?
“你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听到站长无损音质的播音腔了!”
并不是很感兴趣……庄文曜心想。
“下的什么通知?”
逸夫楼没有喇叭,听不见铃声和通知。
尤未专注地盯着屏幕,一边答道:“今天有暴雨,二、三节晚自习取消了。”
庄文曜:“那也就是说,现在就能回宿舍啦?”
“嗯。”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已经完成了,我就是核对一下,你去写作业吧。”
“好的,有事儿叫我哈。”庄文曜拿出习题册,在旁边的桌子上学物理。
快要月考了,第一次大考,同学们都在积极准备。庄文曜是物竞班的,进度远远超过普通班,已经快把必修一讲完了。为了应付月考,还是要把前面的内容系统地复习一遍。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屋里灯光柔和,不时响起翻动书页和点击鼠标的声音。这种环境很容易使人集中精神。
不多时,一串敲门声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尤未:“请进~”
“未姐。”陆之恒推门进来,关门时没有发出一丝响动。雨越下越大,而他似乎未受半分沾染,走进来后,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水渍。
他把一个U盘放在尤未手边:“这届百团大战的视频资料,已经剪辑好了,未姐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好的!”尤未给电脑连上U盘,“不用这么急的,今天下暴雨,你还冒雨来了。”
“没关系的。”陆之恒笑道,“科技部已经拖好几天了,我想着今天虽然下雨,但未姐一定坚守在岗位上,我怎么好意思再拖下去呢。”说罢转头冲庄文曜笑笑,权当打招呼了。
庄文曜点点头。
从陆之恒一进门起,他就在观察着对方。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太过天衣无缝,利落又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他同尤未的对话。
他和尤未是同班同学,工作上也有交集,但谈话中还是流露出明显的客套。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实验班是由高一每个班的尖子重组而成,他们以前不在一个班,所以私交不深。
但也可以证明,陆之恒与人交往十分注重分寸感和边界感。
同僚,虚心尊重;同学,互助友爱;学弟学妹,亲和友善。对不同的人,有各种不同的相处方式,但庄文曜从没有见过一种——亲密无间。
看似待人亲厚、没有距离感,其实心里总有一杆秤,算得比谁都清楚。就是“端着”,不过没有何茫那么明显、那么装B。
庄文曜非常好奇,怎样的人才能让他不计得失地视为“朋友”。
思索中,陆之恒坐到了桌对面:“在学物理?”
“啊,嗯。”庄文曜应道。
“竞赛班的进度还跟得上吗?”
“还行!”
其实杜晓丽老师讲课快到飞起,大部分内容都是庄文曜课后自己消化的,但他就是不说!
“对了学长,可以问你道题吗?”
这种刷脸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一定要问一道巨难无比的题,最好能难住陆之恒,加深他对我的印象!
“什么题?”陆之恒向他微微欠身。
“稍等一下啊……”庄文曜抽出竞赛卷子,看准一道大题,“这一道!”
陆之恒看了一眼:“这道题啊,当年也是难倒无数英雄好汉呢。其实竞赛题的特点就是这样,条件给得很含蓄,需要自己挖掘……”边讲边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列式,最后的解题步骤干净明了。
“我讲明白了吗?”陆之恒看着他的脸,问。
他的节奏和老师不一样,很便于学生理解,但庄文曜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讲得有点太清楚了吧?!多亏了陆之恒没去教研组应聘,不然老师要没饭碗了。
“明白了,很明白!”庄文曜有点不甘心,又翻出一张行政班老师布置的作业:竞赛题难不倒你,那高一的东西,总生疏了吧!
“还有这道题!也讲一下吧?”
陆之恒拿过卷子看了看:“带‘五三’了吗?”
巧了,庄文曜还真带着。
“在这里!”他从他书包里把那经典的蓝皮书掏出来,递到陆之恒手上。
陆之恒打开书,轻轻翻了几页,指着一道题:“这道例题,思路是一样的。下面还有同类型的题目,看完之后可以做做,巩固一下。”
庄文曜瞠目结舌:一年前做过的辅导书,上面的例题都记得……这记忆力简直逆天了!
想难倒他,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好生气。
事实上,那道题涉及到了力学最易出错的难点,是那部分知识模块的经典难题,有点水平的辅导书基本都会收录,更别说“五三”这种垄断地位的教辅材料了。
但庄文曜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孩子。现在的情形,属实有点伤到他了。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人家成绩拔尖、各方面都优秀,老师宠着同学崇拜,而他却平平无奇,还因为在成绩较差的航空班被歧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学长,”庄文曜压制住情绪,挤出一丝笑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请学长务必认真回答我。”
“你说。”
“你到底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
陆之恒一愣,少有的失了语。
尤未在看视频,听了一耳朵,感觉不太对,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
“哦,”庄文曜搪塞道,“我在问陆神,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他这样的学霸——”
话音未落,室内的灯管咔的一声响,熄灭了,整个广播室陷入漆黑。
“哎呀!”尤未尖叫,“怎么突然停电了,我的视频还没拷贝啊!”
庄文曜道:“未姐别慌,科技部肯定还有备份,是吧副主席?”
没有回应。
“副主席?”
庄文曜又问了一声,朝陆之恒的方向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