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如碧,落叶沙沙,是澂朝疏淡宜人的十月末。
寒山寺后山青石小径的尽头,一条清亮的小溪蜿蜒而淌,两岸各数十尺见高的墨竹,夭矫高挺,古意森森,遮挡了大片的天光。
清晨晓雾未散,便见一梳双鬟的襦裙小婢,提着裙摆,匆匆奔至林间一片石几石凳处。
一青衣少女正在此处。她十七八的年龄,眼珠清明如水晶,睫下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红痣,美若晨间生晕的明珠。
还没等小婢开口,少女便率先焦声问,“芦月,怎么样?”
唤作芦月的小婢喘了口气,“姑娘,施公子,他、他还没来。”
玉栖闻言一怔,眉间闪现几片落寞之色。
芦月见她如此,嗫嚅道,“姑娘,咱们都在此等了半个时辰了,奴婢也出去张望了三四回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施公子,他真会帮咱们吗?”
玉栖没说话,盯着满山重重树影,眸中满是迷茫。洇红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纹路里。
过了半晌,才扬起头,语声坚定地说,“他一定会来的。”
……
玉栖原本是敬安伯玉家的女儿,母亲从前是名歌姬,靠抛头露面为生,府中众人都不太拿她当正经主子。
五日前徐小侯爷看中了她,要强纳她为妾,当第六房姨娘。
徐小侯爷是肃王的次子,年近三十,性躁如火,这几年来孟浪浮滑,最是不把下人当人。家中不到三年,已打死了数名妾室。
玉大人和大夫人见小侯爷给的聘礼还算充实,竟点头允了。
玉栖死也不愿这桩婚事。
她与京城施家的公子施昭云早有书信往来,已互约终生。眼看着施昭云就要来提亲,若此时被人强纳为妾,那真真是断送了一生。
她鼓起平生勇气,求大夫人不要把她嫁到徐府去。不想大夫人二话没说,直接赏了一巴掌,训责她不孝,罚她在祠堂跪了大半宿。
那时刚赶上霜降,祠堂地面冷硬如冰。直到玉栖跪得晕厥,大夫人才叫几个婆子把她抬回了房。
玉栖醒来后,大夫人对她说,“小侯爷的姬妾虽然多了些,门第却也是这京城中一等一的。你好好嫁过去服侍在他身边,也算高嫁,以后泼天的富贵是享不尽的。”
玉栖这才明白,大夫人把她许给小侯爷,不单是为了聘礼,更是给府上嫡出的大姑娘铺路。
如今天子初登基,朝中新旧势力斗法,敬安伯夹在中间,须得抱一棵大树。
肃王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堂弟,小侯爷又是肃王最疼爱的幼子,只要玉栖嫁给小侯爷为妾,徐家可向太后娘娘力保,荐大姑娘入宫,伴君之侧。
等徐府的轿子一来,不管玉栖愿不愿意,都得为了整个家族,被送到小侯爷的洞房去。
眼见婚期一日近似一日,玉栖实在走投无路,才冒险约施昭云到寒山寺来相会,盼寻一条活路。
说起施昭云,还是三个月前玉栖在游园会上偶然认识的。
彼时她的风筝掉进了湖里,同行的公子贵女皆嫌她这七姑娘身份低微,只有一陌生少年赤了臂,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替她捡回了风筝。
那少年便是施昭云。他年岁与她相仿,鼻梁高耸,浓眉深目,颇有几分异域的长相,笑起来如塞外暖阳。
他把风筝递给了她。自此,两人常有书信往来。
说来倒也奇怪,施昭云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世,京城名流之中,似乎也没这么一号施姓人家。
玉栖偶尔疑惑问及,他也模棱两可,不肯明言。可见施昭云平日的行头,皆是锦衣玉带,颇不像寻常人家。
施昭云给她写的信中多有暗示之语,言道他正在办一件棘手的事,叫她等他,等他办完了此事,就会让家人来玉家提亲。
相识三月以来,玉栖隐约感觉施昭云是真心倾慕自己的。将来若真嫁过去,她不必担心被夫家拿捏,而且他性子是顶顶好的,将来即便要纳妾,也必会跟她商量,纳一二个好相与的,不用担心后宅不宁。
可如今,小侯爷的强势逼婚,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
玉栖和施昭云会面的地方约在寒山寺后山。
寒山寺处在京城城远郊,隶属于皇家,是京城百姓最常去的一处寺庙。今日寺中有贵人到访,寺中僧人们都忙着侍奉贵人,对外客皆爱答不理。
玉栖不理会这些,径直来到了后山。
后山的溪水光滑得跟镜子似的,倒映着身后枫叶掩映的琉璃亭,亭上高啄的檐牙染着一层寒霜。这地方偏僻,平素也无人居住,不必忧心碰见什么人。
玉栖叫芦月到外面去守着,自己则在林间继续等候施昭云。
她心中委实难安,又等了甚久,才终见一天蓝长袍的锦衣公子姗姗而来。
那人望见了她的背影,高声喊了句,“阿栖!”
玉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去,见一男子魁梧俊美,给人感觉如天边的苍鹰似的。
施昭云疾步而来,见玉栖巴掌大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对不住,路上马车坏了,我匆匆又回去换了一辆,才误了时辰,阿栖,你等久了吧?”
玉栖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眼圈却先红了。
施昭云见她落泪,急忙抚慰道,“阿栖,怎么哭了?你急急约我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玉栖喉舌像卡了一根刺,艰难地说,“……大夫人给我说了门亲事,是肃王府上的小侯爷。”
施昭云眼瞳微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