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烟花，过除夕。

那是个年轻书生，白净的眉眼神情温柔，踩过一地白霜，背着个书箱来京中亲戚家里借宿。

看门的下了锁，问他叫什么。

“青岚。”

仆人听了，和早上蜀州来信里说的名字倒是同一个，就给他开了门。

青年连忙道谢，走进去坐在门口酒桶边呵了呵手。来京时，娘说曾在这户人家做过大夫人的侍女，大夫人礼佛心善，想来是肯留宿他到科举的。

这时候，远远地，听到个背书的声音。在背胤朝文人慕二的词集。青岚好奇抬眼看过去，那似乎是这户人家的书童，苦着脸背下一句，还磕磕绊绊。那模样憨态可掬，他忍不住微笑了下。

小书童听到笑声，找出了声源，气赳赳地小跑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番，出口语气不由得缓和，气势先矮了三分：“你笑我什么？”

他好脾气地开口：“我没有笑你，只是觉得这词写得太绮艳，像是迎合秦楼楚馆。”

书童大惊失色，忙放下书做了个噤声动作，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青岚略感莫名。

小书童恨铁不成钢：“看着你是个聪明人，来我们府上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少爷平素最恨别人指摘……他。你这话若是让少爷听到了，打断腿扔出府都是轻的。”

青岚不觉敛了笑蹙眉：“这么严重？”

“是啊！”小书童小鸡啄米般点头。

这时，出现了个声音，似乎是叫书童。小书童身体一僵，又抓起词集，口中念念有词地背了起来。

顺着声音，青岚看到个身影站在府里回廊处。廊上冰还没有消，砌出一条条冰棱，月华清清冷冷洒在檐上。那人一身黑衫，负手站在月色阴影底下，看不清脸，通身的世家气派。

不知是从何处走出来的，又站了多久。想到小书童之前说的话，青岚有些担心自己那句话被听着了，惴惴不安站了会儿。

那人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一张五官俊美鼻梁挺拔的容颜，漆黑的眼睫在眼睑下晕出淡淡阴影，显得格外阴冷。他只看了青岚半晌，没说什么，便收回了目光。

青岚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对上目光时，心中细微地疼了一下。他不敢多留，匆忙背上书箱，往落脚的厢房里走去。

他不知道，在他转过身后，那人的目光又转向了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形消失在拐角处，也没有收回视线。

是夜。青岚温了书，早早洗漱上了床榻。连日舟车劳顿，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一直有什么东西在作乱，害得他一直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道温热的呼吸，长久停留在他的脸上。本以为是错觉，下一刻，酸麻的感觉落在脖颈上。

青岚想到那些鬼怪奇闻异志，不敢睁眼，又实在困得厉害，还是渐渐恍惚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青岚在铜镜里看到脖颈红痣上的吻痕，大惊失色，才知昨晚的怪力乱神竟然不是他的幻觉，扯了扯衣襟挡了起来。

他下定决心要换一间厢房，去找管家时，却又说不出有脏东西这样不干净的话来，白净脸色憋的发红，支支吾吾僵持住了。

管家忽地对他身后喊道：“少爷，可是要出门？”

青岚转头，见昨日那个青年穿了一身梅花暗纹的靛蓝色长袍，面如冠玉，疏疏淡淡望了一望他，竟然微笑了下，那目光似乎在说“又见面了”。

青岚本来有些疑惑，不过想到昨晚廊下大概也算见面，便释然了。给管家退开两步。

那人却径直朝着他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落了半晌，才问：“为何要换？”

青岚先是说了一堆好话，他倒耐心听了，最后才谨慎说：“太好了，住不太惯。温书不大心安。”

管家无奈想说这是什么理由，那人却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换吧。”

青岚忙感激一番。那人笑吟吟望他，似乎是不常笑的，笑起来显得有些僵硬，对他说道：“我叫阿昭，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青岚暗自奇怪昭前或者昭后也应该有个字才对，怎么就直接阿昭了呢，但对方刚帮完忙，他当然满口答应。

这桩事一了，青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开始专心备考。他来京后打听过，这家竟然是天骑大元帅的府邸，位列百官之首，独掌权柄，专权恣肆。他一整日十分小心，换房之后便不再出门。

直到作诗时，房外吵吵闹闹地，似乎是除夕第二日在放爆竹。他去寻了个落花僻静处。

落花如雪。青岚坐在亭间，眉睫密密，露出沉思神色半晌，在纸上落下两行疏致瘦美小篆，又划掉一行。一道咦声响起，一行人走了过来。

打首的正是天骑元帅府上的阿昭公子。

落在后面的，是个蓝色流云纹劲装的青年人，神情复杂望着青岚，正是他刚才惊呼了一声。这时率先开口：“这位是？”

阿昭冷冷道：“府上客人，无须谢大公子费心。”说着，转向青岚，眉目舒展开：“怎么出来了？”

青岚思忖着怎么答话：“府里太热闹。”那位谢大公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只得也向对方点了点头。

谢大公子眼睛微亮：“你可曾……”

“谢渂！”

阿昭厉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