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小孙茴才刚刚长到四岁,孙芹还在攒她将来上小学的钱,又挑着两篮草制手艺到县城里去卖时,一不留神身边就没了小孙茴的踪影。
孙芹当天找遍了整个县城,走得筋疲力尽,脚都磨出血泡,却没能寻到小孙茴的下落。
濒临绝望的孙芹去报了警,当询问起是否能找回女儿时,警察面露难色,委婉地告诉她,近来县城人贩子突起,儿童走丢的事件比比皆是,找回的可能性并不大。
孙芹不信邪,带着仅有的一张小孙茴的照片去打印了厚厚几沓寻人启事,见墙就贴,逢人便问,“请问,你有见过这个小女孩吗”,只可惜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时间一长,孙芹渐渐对这样的对话感到麻木,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几月过去,县城找不到人没关系,她可以走到更大更远的城市去问。
一两年过去,用完积蓄没关系,她变卖了村里的房子,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要紧,寻人启事却一张都没有落下。
几年过去,彻底没了钱也没关系,她想尽办法找到了以前的丈夫,看到丈夫家庭圆满、事业有成,她丝毫没觉得心酸苦涩,只求丈夫能帮帮忙,结果却是被称作“疯婆子”,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所以后来,你就变成鬼了?”陈乔一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端着前两天做好的冰镇果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
孙芹低头,看着自己被黑气缠绕、几近干枯的手:“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天死的,她只记得那天,她刚问完一个路人,就当着路人的面直直倒了下去,手中没有贴完的寻人启事散落在地,像极了她那颗快要绝望又不甘绝望的心。
变成鬼后,孙芹依旧没有放弃找寻,甚至庆幸自己变成了鬼。
因为鬼不会饿,不会累,不用顶着双全是血泡、找不到完整血肉的脚四处奔走——她可以不眠不休地继续找她的女儿。
孙芹也从其他鬼口中听到过魔女陈桥月的名号,但魔女神出鬼没,还没等到她寻到陈桥月的下落,就听说陈桥月已经消失了。
陈乔一拖腔带调地“噢”了声,又懒洋洋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鬼?”
她话落,孙芹的眼神便变得冰冷起来,黑气骤浓,声音发狠:“他们该杀!”
按理说,的确很少有东西能伤到鬼,但孙芹身上的执念太过浓厚,以至于怨气太重,在死后便化成了和陆优一样的凶鬼,拥有了伤鬼的能力。
而鬼至阴至暗,孙芹每杀一只,她的怨气便多一层,最终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我没有见谁都杀,”孙芹好不容易将情绪平复下来,又缓慢地开始解释,“我本性并不嗜杀的,只是他们都该杀。他们生前,都是人贩。”
孙芹记得,她当年抓住第一个刚化鬼的人贩子时,曾经拿着小孙茴的照片问他,在他贩卖过的那么多人当中,有没有小孙茴。
那时候的孙芹并没有现在这么恐怖凶厉,人贩鬼还没有那么怕她,只当孙芹这是在无能狂怒。
促使她下死手的最后一剂药引,则是人贩子匆匆瞥了眼照片后,嘿嘿笑着说:“谁当人贩子还要去记自己拐的人长什么样啊,只管数钱不就行了。”
听,多可笑。孙芹放在心尖尖上、直到死后都还在拼命找寻的宝贝,在这些人贩子的眼中,只不过是单纯用来换钱的工具。
所以她让这些人付出了代价。
“魔女,或者...陈老板?”孙芹记得今天白天她在食肆外游荡时,里面的食客都是这样叫陈乔一的,“能不能请您帮帮我。我保证,在找到阿茴后,我就会去地府认罪。”
变成鬼这么多年,孙芹知道鬼之间不能相残,而她又杀了那么多鬼,不是没有阴差来逮捕过她。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阿茴,不甘心就这样下地狱,所以一次次狡猾地从阴差手里逃脱,今晚冒险来食肆,也是抱着最后的希望。
哪知陈乔一眼也没抬:“不行。”
孙芹蹙起眉,她倒不觉得陈乔一有帮她的义务,只是疑惑陈乔一拒绝得这么干脆的原因:“为什么?”
“难道我看起来,”陈乔一偏了偏脑袋,“很像是个会热心做好事的大善人吗?”
孙芹的瞳孔微微瞪大,还想再说什么。
陈乔一却已经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同时启唇,声音很轻:“出去。”
下一秒,孙芹的魂体被直接推出食肆。
言出法随。
就算是孙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力量在魔女面前,也是这么不堪一击,而她刚刚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魔女狂妄。
食肆里只剩下陈乔一和陈丞,安静得不像话,陈丞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陈乔一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昏黄灯光打在陈乔一的半边脸上,红瞳藏在细长的睫羽之下,让人很难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许久过后,陈丞听见陈乔一轻声问:“大狗狗,母亲都是这般疼爱孩子的吗?”
她微微仰起头,灯光照亮了她整张脸。
陈乔一平日里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试探,困惑,易碎,像是个被长辈责怪却根本没做错事的小孩儿。
陈丞的心忽然被狠狠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