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春神江畔,紫竹亭中,宁安与苏丝桐分南北相对而坐。
小阵的风从江对岸吹来,江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好看,真是好看!”宁安用左手掌心拖着脸颊,右手食指在光滑的石桌上不停地敲打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丝桐。
“眼睛给我看别处去。”苏丝桐的语气一向清冷的如寒夜的月。
“别的地方哪有你好看,见了你之后,突然感觉世间万般美景也不过如此罢了。”宁安恭维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心慌,不过这也要分对方是谁,如果是苏丝桐,那宁安刚才的话就不用心慌了,因为那本就是事实。
苏丝桐剜了宁安一眼,撇过脸去瞧江中的小船,那是载着来这里游玩的客人的船只,船上最多不过三五人,煮茶,吟诗,赏景,船小一些刚好合衬。
就在苏丝桐转过脸的那一瞬,她那如云霞般柔软的脸颊上忽然晕出了一圈圈的红霞,甚是好看。
纵然世间有万般的美景,又哪能比得过自己喜欢的女孩的笑脸呢?
那是清晨拨开云雾的第一缕阳光,是雪融后破土而出的第一棵小草,是脑海中怎么也散不去的悠扬琴音,是小溪中伴随着叮叮咚咚的潺潺流水,是麋鹿在奔跑,鱼儿在嬉戏,漫天的蝴蝶飞舞。
女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眼看去,便已深深烙印在心里了,这本就是格外美妙却又难以述说的事情。
在落安城时,宁安时常会去离长宁侯府不远处的一条僻静小巷子里,在那里他一呆便是一两个时辰。
小巷里有个双目失明的年少书生,穿着件洗的发白的长袍,已经看不出长袍的原本颜色了。宁安有好几次弯腰时看到袍子里侧尽是些缝缝补补的痕迹,袍子却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和书生的脸一样的干净。
书生靠着墙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兴许是目盲的原因,古书却是不曾有人见他打开过。
书生在巷子里靠着讲故事为生,位于天地最东的神秘莫测的云海,雾州的妖族圣地暗渊,青州上最大的勒尔沁草原,他讲的这些地方,有的人一生也从未见过,但从他嘴中说出来,总使人觉得那个落魄书生好像去过这些遥远的地方。
书生也讲天下各地的奇闻趣事,风俗怪谈。
宁安曾经记得书生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位国王为了博得心爱的人一笑,竟做出了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情来,最终落了个身死道消,国破家亡的结局。
这件事荒唐不荒唐,恐怕只有那个国王知道。
宁安瞧着苏丝桐脸上的红晕,心想着他可比那个痴情国王好多了,至少他不用山河破碎也看到了心上女孩的笑容。
江对岸,烟柳楼里响起了莺歌燕舞的阵阵黏糯声。那样的声音,只是刚刚长开的少年听见了也难免羞红了脸,经过那里时,不免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匆匆地望了一眼,仅仅想着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要是趁机瞄到了点什么,也只好拖着滚烫的身子赶忙跑回了家。
周禾远远地瞧见了宁安二人,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天边的红霞早已散去,夜色悄然笼罩了大地。
这时,对面的江岸忽地响起了烟花声,绚丽的烟花在春神江上绽放,点燃了沉暗的黑夜。
“今天该不会是那个日子吧。”周禾冲着宁安挤眉弄眼。
“没错,七月十六,烟柳楼一年一次的赏花会。”宁安同样坏笑着说。
“春兰。”
“秋菊。”
“夏荷。”
“冬梅。”
周禾与宁安你一句我一句。
周禾猛吸了一口气,说:“烟柳楼的四朵镇楼之花,来到这里两年了,我还从没见过呢。”
“我也是,想不想进去看看?”宁安向对岸的烟柳楼扬了扬下巴。
“走啊。”周禾不带思考地说。
“丝桐要不要一起去?”宁安说。
“她去,她去了能干什么?”周禾拍了拍胸脯,嘴快地说,“那里只有像我们这样的男人才可以去。”
一抹银光倾泻而过,周禾面前的杯子一分为二,上面的一半落在了地上,去势不减滚入了江中。
剩下的一半一动未动,仍然留在石桌上原本的位置。
“回家。”苏丝桐收剑入鞘,冷冷地说。
宁安和周禾相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跟在了苏丝桐身后。
……
今夜的这里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络绎不绝的人进入了烟柳楼,却没见到人出来。
悠扬的琴声从缭绕的烟云之间传了出来,充斥了客人的耳中,大多的客人猩红了双眼,他们死死地盯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开始沸腾了起来。
那是秋菊在抚琴。
秋菊是烟柳楼的四朵花中最令人痴迷的一个,仅仅是看上一眼,意志力稍不坚定的人便难以把持。
二楼的包厢里坐着的都是来自各地的豪强富商,有的更是从其他州而来,只是为了今夜能摘下四朵花中的其中一朵,这就算是不枉此行了。
最东边的三号包厢里,张增看着下面红了眼的人群,满脸的鄙夷。
他们那些人也只能过一过眼瘾。
听着秋菊的飘渺琴音,张增也不禁心颤了一下,这样的琴音如同菊花绽开的那一瞬,并不浓郁的花香猛然射入了口鼻中,满身的舒爽。
但他不是为了秋菊而来的。
他不喜欢温柔似水的秋菊,不喜欢浓情似火的夏荷,也不喜欢寒冷如冰的冬梅。
张增凝视着左手的食指,一个小巧女子的模样和身影在他的眼前慢慢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