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池尔斌5(1 / 1)木樨传首页

木樨先去找了莫梁,对方从一盆炖的软烂的羊肉和骨头里抬起油腻腻的脸,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我的小爷,你以为咱们这是在金城郡还是在那个什么劳什子锦园,我搁哪儿给你整出茶叶来?”  “不是我要喝,我有热水吃就很满足了,怎么会想喝茶。”木樨觉得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是大将军想吃,我找不到杯子也找不到茶叶,只能来找莫将军您帮忙。”  “哦,是将军要喝?”莫梁抹了一把流得到处是油的嘴巴,指指不远处的帐篷,“你去那里问问高建信,他说不定有。”    木樨跟在池尔斌身边加起来统共也才一天半,身边那二十几个人还没认全,名字更是对不上号,直到进了那帐篷,她才知道高建信是谁。  那天在小河边出现的将士们,除了池尔斌长得格外惊为天人,剩下的人中,就属这位高将军生得最英俊了。那么多人里,他最不像将军,反而像个文质彬彬的文人墨客。木樨以为这是池尔斌带在身边的军师,结果他说此行没带军师,那则说明这位也是将军了。  木樨也算是经历了好几次战争,见过许多西域或突厥或汉人的将领,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气质脱俗的将军。    高建信已经吃过饭了,他坐在帐篷里正在看书,盔甲脱下来挂在一边,身上只穿着里层黑色夹衣。十分普通的款式,也不是很好的布料,却被他穿出稳重的感觉。头上的发冠也卸了,看起来就越发文气。  木樨撩着帐子一角,站在门口,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高建信已经看见她了,笑着放下书,“怎么干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额……”木樨挠挠头,“将军想吃茶,我去找莫将军,他说他那儿没有,让过来高将军您这儿问一问。”  “这倒是问对人了,我有带一些,不过品种不多只得两三样。”他站起来打开自己的行囊翻找,“既然是给将军喝,大约只有顾渚紫笋能入得了他的眼,剩的不多,你都拿去吧。会沏茶么?别乱弄浪费了。”  木樨点点头,“会的。会一点茶艺。”贺兰珀对茶和酒要求很高,当初为了让他满意,她可是被压着勤学苦练了几个月呢!    “这倒看不出来,你看着也不像特别富贵的人家出生,居然会茶艺。”高建信将一个小瓷瓶和一套用布好生包裹的茶具递到木樨手上,见她手心发红,应该是和莫梁同骑时怕掉下来,用力抓马鞍抓的。他说,“明日我让他们挑一匹矮些的马出来,你之后自己骑吧,省得和莫梁那家伙挤……话说回来,你会不会骑马?”    木樨见他说话实在温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会骑,但是技术不太好。”  高建信笑,“那我让人他们挑脾气温顺的马。”  木樨更不好意思了,“多谢高将军。”  “快去吧,别让将军久等。他喜欢吃七分烫的水。”  木樨愣了愣,高建信又笑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又说了一声谢,抱着东西跑了。    池尔斌召了几个将军在帐子里议事,木樨没打扰他们,几人见木樨进去也没停下讨论。帐篷里弥漫着一股酒味,才说不想喝酒要喝茶的池尔斌已经和将士们把那壶酒喝光了。  木樨去案几边收拾了已经快冷掉的羊肉和其他吃食,把小桌清出来,在营帐外烧好了热水,把茶具洗干净了,一并端进去,放在案几上,开始沏茶。  过一会儿,有个将军惊讶问道,“哪里来的茶香?”  于是所有人都顺着香味看向木樨。    木樨才开始洗茶,她泡茶的时候还没有同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过,不免有些紧张,见他们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试探地问,“将军们都想喝吗?”  其实她猜错了,这群男人只是在盯着她拿着杯子的手而已。  方才木樨洗杯子前先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洗干净了,先前长冻疮留下的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白皙柔嫩的一双手,手指圆润修长,摆弄茶具的动作行云流水,宛若抚琴一般赏心悦目,加之高建信这套茶具又是古朴的酡红色,越更反差明显。    没人回答,木樨有些犯难,小声说,“可是没有那么多杯子……”  立时有个将军把喝酒的海碗递过来,“不用那么讲究,我用这个就可以喝。”  这一下让众将军受到启发,大家纷纷把碗或大水缸全杵到木樨的眼皮子底下来。  木樨:“……”    还有将军过来套近乎,“这是高建信的东西吧?我就晓得只有那家伙会带这些玩意儿在身边……哎呦担心烫着手我来拎茶壶吧!”一边拎水壶,一边作势在木樨手背上贴了贴,只恨不能捏一把,好生揩上一把油。  木樨:“……”    忍无可忍的池尔斌用力敲着桌面,“都做什么!喝了我的酒,还想蹭我的茶吃?给我出去!”  一帮男人顿时站的笔直,厚着脸皮义正言辞地提醒大将军,“大将军,方才的作战计划还没讨论完……”  “计划?我真感谢你们心里还有作战计划!”池尔斌啪地把手中的指挥鞭摔在桌上,“方才讨论到一半就擅自凑到我酒侍跟前要茶吃,怎么没想起来这还讨论着正事?!”    将军们很委屈。  茶太香,人太俊,手太美,怪他们咯?    将军们都被池尔斌赶出去了,木樨不安地绞着手,怯生生地问,“将军,木樨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池尔斌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能有你什么事?”  “哦……”木樨默默埋下头,心中腹诽,每次都让她饿着肚子干活,这个将军美则美矣,但是太不讨喜了。    池尔斌吼了一句,“茶呢!”  木樨浑身一抖,赶紧倒了茶伺候这位祖宗。    池尔斌没来没把指望木樨能沏出什么好茶来,她把自己属下的注意力都勾走,他也归咎于木樨那张洗干净了很能看的脸,没想到他吃了一口木樨递过来的茶就愣住了。  池尔斌含着那口茶水,温度刚刚好,顾渚紫笋特有的兰花之香缠绕舌尖,悠扬辗转,即便咽下去了依旧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瞬间便将心中的浊气和闷气都驱散了。  他这才仔细打量手中的茶水。茶是去年的第三批紫笋,并算不得绝品,水也只是附近山溪的水,外加高建信那套并不出彩的茶具,能够沏出这种境界的,实在让人惊叹。    “小子。”  “嗯?”正在收拾案几,琢磨自己一会儿得吃什么好的木樨立马抬起头来,“什么事,将军?”  池尔斌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家在金城郡里,可算得上大户人家?”    他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双眼睛,池尔斌一时间竟忍不住暗自惊讶,这小子的眼睛可真是漂亮!  上次也曾和这小子对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双眼和这张脸,自己是瞎了吗?    木樨不知道池尔斌脑子哪块又坏掉了,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背景来,她在池尔斌的注视下茫然地回答,“不是啊将军,您看木樨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么?”  “这倒也是。”池尔斌自哂,旋即又问,“那你这一手茶艺,是同谁学的?”    木樨心里咯噔一声,她完全忘记自己被刻意训练过的茶艺不该是普通人该会的了。  大意了!  池尔斌还雪上加霜地说,“你可知,单论顾渚紫笋,你的泡茶技艺,即便比起宫里御用的茶官也是不差的。”    木樨不打算完全撒谎,她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造出毫无破绽的谎言来。她很自然地解释说,“我家隔壁住了一个老嬷嬷,曾经在贺兰大人府上伺候过,茶艺我是向她学的。”  池尔斌见她面色镇定,眼神也并不躲闪,不似说谎,便把杯中的茶喝净,示意木樨再斟一杯。    “养着这么好的茶艺师供自己享用,贺兰珀还真是会享受,难怪晨熹微总是提醒皇上多防备着。”池尔斌转着手中酡红色的茶杯,语调很慢,“可是现在贺兰珀死无全尸,接下来恭亲王又该让皇上防备谁?”他看向木樨,“你觉得呢?”    这人又来了。木樨真想直截了当地和他说,将军,下次别问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你说的那些人我不认识也没见过没听过,我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池尔斌这次没有逼她一定要说出点什么,他兀自又说起来,“下一个,应该轮到我了。位居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手握半片虎符,可以号令百万雄师,当朝除了恭亲王晨熹微,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又在不请旨的前提下来陇右……呵,是该轮到我了。小子,你信不信,打完庭州那一仗,我就会被召回京城。”    木樨看着好似喝醉了似的恍惚的池尔斌,突然问,“贺兰……大人镇守陇右道,保卫北方边境安全,让周围国家无人能敌,他的功劳很大,为什么这样的能人,一个国家的大功臣,会有人让皇上防备他?”  池尔斌的眼睛看过来,这双眼睛比起木樨,摄人程度不遑多让,看得木樨一颗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猛跳了两下。    她问完就后悔了,这么大逆不道的问题池尔斌肯定不会回答她的,问了也是白问,反而还显得自己一个做侍酒的,对军事和国家政事太过关心,让人提防。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池尔斌不仅回答了,还回答的很详细。    “贺兰珀这样的人,不仅仅只是功臣,也是罪臣。”他说,“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是罪臣,罪在何处。罪就罪在无人能敌。古往今来,所有的君主都忌惮,或者说惧怕功高盖主的人。在这四个字面前,地位,身份,信任什么都是不管用的。只要皇帝认为危及皇位和身家性命,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用处。”    他真的是喝醉了,居然说出这么忤逆的话。可是他又说的很痛心,明明是在评价贺兰珀,却像是在说他自己一样。他是不是从贺兰珀的结局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未来的每一种可能里都写着不得好死。  这么意气风发重权在握的大将军,却说出这些话,发出这样的感慨,难道他所效忠的君主,是个识人不清的昏君吗?    木樨心里想着,鬼使神差地说,“那么这样的国君,大概是活不长久的。天天担心会有人杀死自己,谁也不信任的人,才是死得最快的。”  所以将军您要努力活久一点,等到真正任人以贤的明君。  后面这句木樨没敢说,前面的可以说是她童言无忌,后面这句说出来可就是死罪了。    池尔斌双眼大睁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段话是继“虚张声势”四个字后,第二次让池尔斌出乎意料,甚至算得上震惊的话。  他不由的再次陷入沉思,自己到底捡了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