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们到达鄯州时天已经黑透了,鄯州城灯火通明,刺史荀储忠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池尔斌。他提前接了信,骠骑大将军从平凉赶过来,很有可能接手陇右道,这位大人物的手段他听说过不少,哪敢不敬,只差把身家性命全部打包端到池尔斌面前。 荀储忠看见池尔斌一行人数寥寥,只带了二十几人,其中还有个是弱不禁风的少年,邋遢脏乱,模样却生得十分之好,看这形容像是在路上捡的,或者就是在路上捡的。 他恭恭敬敬地迎候池尔斌下马,“大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恐接待不周,已准备南国锦园供将军下榻,布下薄酒一杯,聊表鄙人对将军敬仰钦佩之心。请将军上马车,随下官移步锦园。” 池尔斌慢慢绕着手中的马鞭,环视一圈,鄯州城大小官员都差不多到齐了,全部毕恭毕敬地站在荀储忠身后,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头仰视他。 池尔斌蓦地笑了,“挺好,大半夜的凑齐这么多人不容易,我正好有点事要问,也不用一个个去找了。荀大人方才说去哪儿?夜风挺大,要不我们进屋说如何?” 荀储忠忙让开路,示意提前备下的马车,“请将军乘车前往锦园。” “车就不必了。”池尔斌翻身上马,“骑马过去快些,劳烦荀大人带路。” 一个快字,让两年没骑马的荀储忠不得不现逮一匹马,骑着努力跟上池尔斌,给一行人引路,等到得锦园,一身老骨头差点没给颠碎了。 荀储忠本是南方人,被朝廷派到鄯州做官,因为一直过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又十分思念江南的烟雨水乡,就特意造了这座颇有水乡风情的南国锦园以解思乡之情。 锦园修得甚大,亭台楼阁,水榭芳汀,第一次看见这种南方建筑的木樨在侍女的引导下七拐八拐地绕了许久,绕得她快要彻底晕头才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座连排的大屋子前。 侍女边走边柔声对她说,“大将军吩咐了,让你先沐浴,再去伺候大将军。” 木樨不明白,“有你们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我过去?” 侍女回答,“是大将军这样吩咐下来的。” 侍女们带着她从大屋子的偏门进去,里面点了许多灯,十分明亮,亦十分宽敞。数重帷幔后有个热气腾腾的大池子,池子边沿蹲着四个大大的石头蟾蜍,正不停地往池子里吐热水。周围还有可供休息的床榻,搁置衣裳的红木架子,檀木和金玉做的大屏风,很是奢华。 木樨看这架势,她是得在这儿洗澡。侍女们却不带着她往那大池子去,反而绕了过去,停在一个小房间前,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放着一个大木桶和胰子布巾等洗浴用品。木樨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这里洗,那个大池子估计是留给池尔斌享用的。 侍女说,“事前不知大将军的侍从身材娇小,准备的衣裳大了些。管家已经让人去寻你能穿的尺寸,应该很快就能送过来。” 她们将屋子里的灯又多点了几盏,其余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一直回答木樨问题的侍女。 她看着木樨,“大将军说他很快就回来,你还不脱衣裳吗?” 木樨语塞,“呃……你能,出去吗?” 侍女看她一眼。木樨总觉得她这一眼看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人敲门进来,“舒姐姐,衣裳送过来了。” 舒莲指指一旁的案几,“放那里吧。”她又看了木樨一眼,“那我们先出去了,若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 “有劳。” 木樨等她们关上门,蹑手蹑脚过去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那些人真的走远了,才开始脱衣裳。 她已有许多天不曾洗澡,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难以言喻的臭味,不晓得和她同骑一匹马跑了这么久的莫梁是怎么受得了的。 木樨脱了发臭发硬的衣裳,把缠胸的布解开团成一团塞在脏衣服里,整个人进了热水桶,浸没进去,舒服得差点叹出声来。 她将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感觉水都被她洗浑了。因为怕池尔斌突然回来没敢久泡,洗干净了就爬了出来,擦干头发继续绾在头顶,穿好衣裳,把旧衣扔在屋角的衣篓里,开门走出去。 给她准备的衣裳是一身纯黑的短打,袖口束起来,看着很利落精神。 木樨发现这个锦园里的侍女和节度使府的侍女们很不一样,她洗澡的时候一直没听见什么人声,以为她们都走了,没想到这一出来,发现她们全都在,要么站在大门口,要么整齐地跪坐在屋里一角,不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安安静静,像一座座美丽的雕塑。 舒莲最先迎上来,见到涮洗一新的木樨,方才沉着冷静的她居然愣了一下,头扭向一边,轻轻咳了咳。 木樨看见她的耳垂红了。 舒莲收拾好神情举动,掩饰自己的失态,“方才听人过来说,大将军已经离了席,正往这边来,一会儿我们只能在屋外伺候,你过来,我和你说说大将军沐浴要用到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木樨觉得她的语气像是已经伺候池尔斌好多年了一样。 木樨跟在舒莲身边,听她指着池子边摆了一长串的东西挨个做了简要的介绍,不单是水里放的身上涂的洗完后擦的,还有熏香若干,瓜果点心若干,按摩搓洗的玉石若干,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檀木小架子,专门放着书。 木樨一一记下,生怕一会儿搞错了惹大将军不快。 她觉得不可思议,池尔斌不是武将吗?像贺兰珀一样在战场上死里来生里去的大男人,为什么洗个澡比她做节度使府小夫人的时候还要麻烦?是池尔斌这么要求的,还是那个故意装老迈的鄯州刺史这么准备的? 木樨还没能惊叹完,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舒莲忙起身退出去,在门口遇着池尔斌,向他行礼,柔声道,“大将军。” 池尔斌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直接走了进来。舒莲咬着下唇,含恨地回头看了木樨一眼,起身合上房门。 木樨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这位漂亮的侍女对一个男人打扮的她露出这种神情,是什么意思? 莫梁和李善存跟着池尔斌一同进来。两人戎装未卸,走路时身上的兵器发出铁器特有的碰撞声。 莫梁嘿嘿地笑,“这一州刺史过得实在滋润,陇右的地界上,武官一向重于文官,连荀储忠都这样了,那些将军府上岂不是更夸张?将军,你看这荀刺史如此热情,属下们该怎么应对,您得发个话。” “荀大人好客得很,既然准备了,你们就受着,除了人别碰,钱别收,其他的该吃吃该喝喝,睡个饱觉。跑了这么久,我的脖子都要被风吹僵了。”池尔斌妞妞脖子,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张开手臂站在那里,木樨从善如流,上去帮他宽衣解带。 池尔斌仰着头让木樨解开他的衣领,他对莫梁和李善存说,“今晚你们不用在此值守,下去歇着吧。” 李善存有些不放心,“可将军……” 池尔斌知道他担心什么,他们来的人少,保不齐会有那胆大包天的人看准这个时机,对他下手。“无妨,退下吧。” 莫梁和李善存不敢违令,都退了出去。 池尔斌这时才注意到木樨。 他都快认不出这是他捡的那个小侍从了。 木樨伸到池尔斌腋下准备解开衣带,手被一把捉住。 “你洗干净了,倒是很能看。” 木樨默了默,挣开他的钳制继续给他脱衣裳,“多谢将军夸奖。” 池尔斌转身,让木樨勾住后衣襟和袖子,把外袍脱了下去。“做的挺顺手,之前伺候过人?” “算是吧。”木樨说着,把外袍放在衣搭子上,又转回来脱他的中衣。 按理说池尔斌在这种既干燥风沙又大的地方连着跑了几天,身上即便不像木樨那样臭,怎么的也该有汗味,或者他常喝的那种酒味。 木樨闻到的却是干净清冽的松木清香。 池尔斌问,“你多大了?” “十六。” “你这身子骨生的也太过瘦弱些了。”池尔斌轻描淡写地往她肩膀上一拍,拍得木樨几乎快半身不遂,痛得两眼一阵阵地冒星星。她没想到这位大将军的手劲居然比他的部下还要大。 木樨咬着后槽牙胡诌,“小时候吃了苦,饿坏身子了。” “是么?”池尔斌已经脱得只剩一条裤子,精壮的上半身袒-露在木樨眼前。木樨脸不红心不跳地跪在池子边,给他调香蜜。 池尔斌慢慢下水,后背靠在镶嵌了暖玉的池壁上,双手平放着搭在池子边沿。 他穿着衣裳时木樨觉得此人老成持重,说一不二,嘴巴里藏着刀子,脱了衣裳,则是一个手长脚长彻头彻尾的英俊男子。舒莲剜她那一眼,是不是在羡慕这个? 木樨把装了各种香油香蜜的盘子托到池尔斌面前让他挑选,被很嫌弃地推开,“军旅之人哪用得着这些娘们唧唧的玩意,你过来,帮我擦背。会按摩么?顺道捏捏肩膀。”他使唤木樨使唤得相当顺手。 木樨悄悄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一边,撸起袖子用襻带扎起来,拿着丝瓜瓤球给他洗背。 裸-男当前,木樨面色平静心如止水。不就是男人么,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池尔斌趴在池子一角方便木樨操作,背上被擦洗得痒痒的,让他很受用。 他闭着眼睛问,“你知道荀储忠为何不往我这里送美人吗?” 木樨老实回答,“小的不知。” “荀储忠以为你是我养的男宠,”池尔斌语意慵懒地说,“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姿色胜过你的少年,所以不敢往我这儿胡乱塞人。” 木樨惊得手里的丝瓜瓤都掉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