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肯定,“是她。”
话语里也是情绪复杂。
不过再复杂也比不上太后,此刻太后思绪全乱了。一时在想,那个姑娘怎么可能是皇后?皇后是她选的,她自问绝不可能为皇帝立夏二姑娘为皇后。下一刻,另一个骇然的念头蹦出来,二哥儿竟然终究是反了,太后当年及时拦住了他篡改诏书,为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他为什么还要反?既然皇帝知道行刺的背后主谋,必然一切尘埃落定,那二哥儿还活着吗?天哪,二哥儿怎么能这么糊涂!
想来想去,终究是绕回了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本身。
三世轮回?皇帝和夏家那丫头纠缠了三世,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大雨滂沱砸得听不见人声,电闪雷鸣映进屋里,照出皇帝隐忍按捺下嘴角时的青白脸色,“朕禅位于武宁王,论嫡庶,武宁王与儿子一母同胞;论长幼,武宁王是朕的兄长。早年皇父立朕为储,武宁王心有不服,朕都知道,如此正好,不曾乱了朝纲根基,武宁王也可得偿所愿。”
说得字字沉定。太后忽然想起来,是了,她的小儿子,天生命带魁罡,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太后怔怔望着儿子对着神龛沉沉拜下去的背影,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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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易在武宁王那儿碰了个大钉子,没顾上消极,回家整整琢磨了一宿,觉得威武将军家的五爷也是个可以考虑的选择,外放武将,上头还有四个哥哥,轮不上掌家,以后也不必回京城。
山高水远,海阔天空,她要是嫁过去跟着走,还不用侍奉公婆,想想都美滋滋。
不在京城自有不在京城的大好处,但也有不在京城的大难题。五爷人在外,夏和易也碰不上他,只好先去了上房,想先试探试探潘氏的口风。
迂回着来,只说前几日在胭脂铺子里,无意中听见有官家小姐提起威武将军家的五爷,说是一表人才,堪为良配。
潘氏听了却蹙起眉,不这么想。
威武将军是清河郡王的孙辈,封的是辅国将军,爵位降等世袭,本就一代不如一代,他家的五爷,顶天了将来也就是个镇国中尉,这算个什么呢,绝对称不上是良配。
夏和易听潘氏说完,很是不理解。威武将军一门都在职上,五爷年轻,手里握的又是实打实的兵权,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难道不比戴家那种虚架子名头的公爵强?
她算是明白夏公爷和潘氏的意思了,在他们眼里,女婿为人怎么样不重要,到底是要看家里,新贵是绝比不上稳稳妥妥吃爵位的。
她悻悻叹了口气,只能重新做打算,再在高门里寻觅寻觅了。
毕竟世道如此,闺阁姑娘的出路就是这样了,她再怎么想逃离夏家,也得顺顺当当嫁出门了再做打算,必须得挑一个能让家里点头的人。
说话儿功夫,大丫鬟夏香急急忙忙来通禀,说陈厂公又亲自登门了,要见二姑娘一面,有话传达。
这个时辰,夏公爷和大爷都在职上。潘氏面露疑惑地站起来,催夏和易回去更衣,自个儿上前厅去迎人。
夏和易眼前发黑,是浑身瘫软着被春翠秋红架回房的,雨势大得惊人,打着伞走在游廊下也湿透了下半裙摆。
天啊,怎么又来了?怎么没完没了了?上回都闹成乌鸡眼儿了,万岁爷怎么还不能放过她?这回是要干什么,总不是要陈和祥拔光她的头发,把她扔进尼菴里做姑子去吧!
换好见客的衣裳,夏和易怀着慷慨就义的心态去了花厅,一路上脑袋里全是鱼死网破的场景,她就是那条凄凉的鱼,瘫在滩涂上,往破网的方向瞪着死不瞑目的鱼眼睛。
她迈过门槛儿,发现所有人都被支出去了,潘氏谨小慎微地跪在下首。
夏和易脑袋里“当”一下敲钟,只恨不得自个儿是个瞎子,来不及反应,眼睛就先于思考地越过了陈和祥,看见了端坐在上首的、那个穿着燕尾青色圆领便服、背挺得像根木头桩子的大傻蛋。
“你说什么?”那根木桩子看过来了,眼风凛凛,如同眼刀杀人。
夏和易思量了下,面圣嘛,一时吓傻了也是合乎情理的,于是假装没听见他问话,慌里慌张地跪下了,“臣女夏氏,请万岁爷圣躬安。”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后一路聋拉着个脑袋嘴里嘀嘀咕咕地进来,抬头看到他,那一刻嘴唇比划出的口型是“救命。”
皇帝冷笑着,“都出去罢。”
潘氏满腹狐疑,可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陈和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全部的视线,微微哈着腰微笑道:“夫人请罢。”
人都出去,门在身后关上了,夏和易脑中的画面变了,她不再是一只死不瞑目的鱼,而是一只在巨大砧板上疯狂逃窜的肥而美的小羊羔。
砧板站起来了,走到她面前,没允许她起身,只是用不含起伏的嗓音问她,“夏氏,朕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不愿意进宫?”
又来了。
夏和易在心里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重重的气,“臣女蠢钝,不配侍奉太后娘娘左右。”
“那,”那砧板故弄玄虚,话锋一转,话语中突然变得有几分隐隐的得意,“若是朕降封为藩王,你愿不愿意跟朕外出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