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很诚实,知道说不敢“再”瞒,没把自己再漏进坑里去,留小辫子给他抓。
皇帝顿了顿,问:“夏家待你不好?”
其实问的时候,他知道他们对他不好,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所以她几次三番的毅然决然,都是因为泾国公府?
“不是。”
这个世道,没有了家世宗族,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夏和易感觉到羞愧,她占尽了姓夏的便利,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比外头大把吃不饱穿不暖的姑娘要好太多了,竟还好意思大吐苦水么。
脸上臊得红彤彤的,声音因底气不足而瓮瓮闷下去,“夏家待臣女极好,不曾短臣女吃穿用度,臣女的月例银子是阖府上下最多的……”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叹气,有些事情他们对她那么好,可是在很多事上,他们又让她那么失望。
唉,怎么说到月银了,夏和易料想万岁爷肯定不耐烦听她那几两银子的鸡毛,赶紧把话头拉回来,“一切因果……皆因臣女大逆不道而起,与夏家毫无干系,臣女无可辩驳,请万岁爷重罚。”
她知道,万岁爷重孝道重家法,听了她这番离经叛道的浑话,必然要狠狠叱责她了。
好吧,叱责可能都是天真的期盼,这下是真的要砍头了。
不管他记不记得,好赖夫妻一场,夏和易不想在他面前落得个面目丑陋的印象,就算可憎,也希望是适度可憎,她觉得多少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坦白说,如果家里人需要臣女挡箭,臣女必定眼睛都不眨。但是钝刀子慢慢磋磨一辈子,臣女实在是耗不起。”
皇帝没忍住冷冷嗤了声。
又挡箭,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挡箭,箭靶子转世投胎是吧。
夏和易听出那一声里的不屑,赶紧住了嘴。
皇帝修长的手指颇具节奏地点了点案面,“所以你才想嫁藩王。”
想远离京城,远离权力纷争的漩涡,还特特儿挑选了一个绝无翻身可能的藩王,主动成为被夏家放弃的弃子。
“是。”夏和易认得坦坦荡荡,横竖都剖心窝子了,能说一句是一句,不然等会儿到阎王爷面前,再多一句都说不成了。
皇帝长久沉默下去,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武宁王?”
其实没必要问的,但她刚才不假思索说心仪武宁王的话,多少让皇帝觉得自己看到了些生机勃勃的青碧色彩。
“是方才臣女脑子一热诨说的,一时实在没有想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夏和易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赧然地咬了下唇,“全因臣女曾幸与武宁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她将在后院假山里偶遇落难武宁王的事全盘托出。
自己的胞兄,堂堂亲王,竟然被市井摊贩追到翻墙到大官宅院躲避,皇帝有一瞬间的失语。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皇帝多半会觉得她真的是个极不知好歹的小人,但经过上一世,夏府居然为她说了戴思安那种人的亲,堂堂泾国公府,不需要再攀附权贵卖女求荣,那么唯一解释就是,他们对她压根儿就不在意。
他便觉得一切都有理可循了。想想也是因为当初做夫妻时不够关心她,没能察觉到她和夏家之间岌岌可危的联系。
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皇帝面前。
她不愿意为夏家驱使,但嫔妃与母族,天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即便当初她贵为皇后,若是没有母家支撑,就算他再勉力周旋维护,她最后多半也只能落个废后的下场。
这下好了,刚从一个死胡同里解了结出来,又绕进了另一个死胡同里。
夏和易想的问题就要淳朴得多了,她就想知道她还死不死,什么时候死,能不能选个舒服一点的死法,以及死的时候能不能不祸及家人。
皇帝不威吓人了,夏和易不暗里使坏了,孤男寡女的,极端的愤怒渐渐散去,其他感官慢慢升上来,变得强烈。
所以到底还幸不幸呢?
在无限的困顿中,两个人都终于开始有闲心觉得,半夜会面,的确是个不太妥当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