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权舆,九光十色。
刚刚化去冬雪,润湿的枝桠就迫不及待抽出了嫩芽。
官道上系着艾蒿、佩着铜铃的车队首尾相衔,纷纷涌出城去。
香车宝马,朱轮华毂。
连拂动的春风都带着一股奢靡的香气。
但这阵香风很快就被迎面袭来的厉风吹了个稀散。
卷起这阵风沙的是一队威严肃杀的马车队,他们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如黑云压城一般袭来。
不出半会,两边的人就能互相看清对方的面目、服饰乃至代表身份的衣纹。
“是宣云卫!”有名眼尖的公子失声惊叫。
仅仅‘宣云卫’三个字就让这群出城踏青、不过想图个乐子的权贵子女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原本还拥挤的官道在短短时间内就让出了一片宽敞的通道,可供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通行。
毕竟谁也不想在这大好春日里去触宣云卫的霉头,实在晦气。
宣云卫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
即便不是血流千里,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一次宣云卫自大周各境游走了一圈,就押送回数十辆马车。
江燕如便在其中。
她本是前任北镇府司,锦衣卫同知江魄怀的独女。生于蜀城,长于蜀城,从未踏足过金陵。
宣云卫在她爹出门办事之际突然而至,以江家上下的性命为挟,要带走她。
江燕如不忍江家满门被屠,只得听从。
她紧靠在车壁上,外边的议论声嗡嗡轻振,穿透并不厚实的车壁传入耳中。
那些少年男女的嗓音微颤,带着惧意,还有不少姑娘当即就哭了出来,嘤嘤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仿佛那紧绷的弦被人无情地拨动,不断发出嗡鸣。
这让江燕如心底更加绝望。
看来传言非虚。
大半年前金陵哗变,先皇突然暴毙而亡,昔日母族不显的三皇子却出人意料地踩着兄弟姐妹的骨血,攀上了那至尊的龙座。
自此大开杀戒、肃清朝野。
据闻从金陵城里流出的血水都浸满了整个液湖。
其中为这位新帝鞍前马后、杀人放火的正是这支名为宣云卫的异起之军。
无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为谁所立。
只知晓他们如今的统领就是大周最臭名昭著的奸臣——萧恕。
也就是将她们抓来的罪魁祸首。
江燕如虽不知江家是何时得罪过这位“睚眦必报”的御前红人,只知道新帝对于他这些滥用职权以泄私愤的行为是纵容的。
听着外面的哭声,江燕如心中无比悲凉,她缩在马车的一角,用手把袖袋里剩下那点蒸糕一点点塞进嘴里。
还没来得及吞咽,眼睛就又酸又涩,凝上了泪雾。
因为是家中独女,江燕如一直备受宠爱,从来都是吃刚出炉不久,蒸得又香又软的糕,谁知道不过一月之别,她的处境就一落千丈。
就是这又冷又硬的糕,她也难能吃得上几块,所以格外珍惜。
“到这个时候你还顾着吃!”
江燕如虽然躲在一边,可是马车并不大,还是被其他姑娘注意到她不合时宜的小动作。
出声的红衣姑娘尤为气愤,将心底无处宣泄的火都撒在了江燕如身上,拔高了声音喊道:
“江燕如!”
江燕如看了她一眼,先没吭声,而是把剩下那点糕慢慢吞下腹。
自蜀城被宣云卫抓起来,这辆马车里还有五、六个姑娘。
从南边长途跋涉,奔至都城,又是严寒又是疾病,竟就只剩下她们这三个,大概其余几辆马车也折损得厉害。
宣云卫把她们抓过来,压根没管过她们的死活。
常常饥一餐,饱一餐。
江燕如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饿不得,所以万事也要等她填饱了肚子再说。
等她把糕吃完,那个红衣的姑娘又生生憋了半晌的怒火。
“在蜀城的时候你不是仗着你爹爹本事大,门下弟子多,很威风么?现在就只会当一只缩头乌龟了?”
她愤愤道:“你爹到底也曾是金陵的大官,你怎么就甘愿任人宰割?”
开口的少女同江燕如一样是蜀城人,是见过她风光无限、‘嚣张跋扈’一面的人。
所以她看着缩在角落里,怯怯弱弱的江燕如十分不习惯。
在她看来,江燕如就该是受不得委屈的炮仗脾气。
江燕如的确受不了这份委屈,她当即眼圈一红,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十分虚弱地道:“可、可是我害怕。”
在蜀城时不过是因为有她爹撑腰,一旦离开了那避风港,江燕如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她不但没能传习到她爹高超的武功,甚至可以说是十足的娇弱,身上更还有些需得娇养的小毛病。
她掀起眼睫,偏圆的杏眼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一些,乌黑的瞳仁犹如上好的黑珍珠,莹润微亮,“……更何况,枪打出头鸟。”
她的嗓音绵软但却有自己的固执。
大抵蜀城人都以为她是个骄纵没脑的绣花枕头,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