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小心翼翼地一边做着剪裁,一边道:“我叫陈白薇,带着两个孩子一直住在这儿,如果您和公子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来找我,我大多数时候都在,即使不在,家里也有小孩儿,可以立刻找到我。”
说到这里,寡妇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姑娘,比她的两个孩子小很多!
她的大女儿十五岁,现在还在外面找树桩、凿木桶。
小儿子十三岁,正在田里翻动土地。
因为不知道这场雨是不是下一会儿就没了,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浪费那个精力和体力。
但是小儿子说,总要做好准备的,万一后面天气正常了,他们能早一天翻土耕种,就能早一天种下粮食,就能早一天收获。
一儿一女都在外面忙,陈白薇和孟榆单独相处,精神紧绷,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
才八九岁,就被家人和村子撵出来,想要杀死甚至吃掉……
陈白薇联想到自家儿女,不禁心头一酸,连忙低头,怕自己失态。
她轻声道:“还好有那位公子,他真是个好人。”
世界意识哼哼唧唧,忍不住道:“那不是个好人!好人怎么会躲避我的监视呢!那个结界好可怕,没有什么灵气,就是单纯的阵法,怎么会有那种可以把可爱的阿界关在里面的阵法!”
“孟榆,小孟榆,我们走吧,不要回那个可怕的地方了!”世界意识恳求。
孟榆:“那我去哪儿?”
“去宗门!我知道一些心术正的宗门……”
“你知道世界,或者说人类、修真者的世界为什么会走向崩坏吗?”孟榆突然道。
“为,为什么?”
“一个充满欺骗、尔虞我诈、没有信任的种族,必定活不长久。可是现在,修真界已经在这个阶段了。因为欺骗者占据大多数,少数善良的人就会死去。”
孟榆面无表情地陈述自己看到的事实:“而当所有人都变成了欺骗者,所有的判断都充满不确定因素,为了追求更强,为了活下去,只能手刃一个又一个对手,一山不容二虎,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唯一。”
前世,孟榆死的时候,已经具备成为唯一的能力。
只是意识到那一点的时候,她心底涌现出的不是胜利的激动,而是更深层次的无力、绝望,以及厌恶。
她讨厌这个世界。
也讨厌自己。
“没有未来的。这个世界已经烂掉了。”
孟榆抱着剪裁好的衣服回院子的时候,卢子安和阿远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等她。
孟榆脚步微微一顿,看着睁着大眼睛高兴看着她的灰狼,脚步不由得轻快了些。
“我回来了。”
卢子安接过装铁矿石的背篓,挑选出几个品质不上不下的矿石放在结界的不同方位。
因为烟熏火燎而显得有些灰扑扑的结界,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清晰。
孟榆舀了一盆水,三人轮番洗手,终于开始用饭。
卢子安饮食偏清淡,这几天发现阿远和孟榆都是喜欢吃重口的,于是每一顿饭也做了些重口的菜。
今天是炖得非常软烂的猪肘子,孟榆和阿远一人一块,灰狼也分到了一块。
卢子安看起来是个清俊守礼的公子,其实没有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
他咽下饭菜,擦擦嘴道:“明日会下雨,我打算去周围转一转。孟榆,麻烦你在家里守一阵子。”
孟榆手顿了顿。
他算到了明天会下雨。
世界意识阴阳怪气:“不就是一个会算卦的吗?还让他装上了!”
孟榆对卢子安点头:“我会看好的。”
这一日,子时刚过,外面突然刮起了狂风。
原本就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火势汹涌,没有规律地往四面八方扑去。
长云村虽然在比较空旷的平地上,但抵不住这突然作乱的风势,已经有火星子飘向门窗屋檐。
更要紧的是,很多断掉正在燃烧的树枝,被大风一卷,袭击向村庄,点燃了一处猪圈。
猪早已被宰来吃了,但是猪圈的主人没有拆它,现在碰到火星一瞬间就燃烧起来。
孟榆爬上院墙,正好看到那家主人用珍贵的水灭火。
但是一盆水不够,眼见火势要扩大,隔壁突然冲出来几个男男女女,拿着锅碗瓢盆就往火上淋。
孟榆练气后,视力提高了很多。
她一眼就看到浇水的人脸上的肉疼,仿佛浇出去的不是水,而是自己的血。
但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选择浇了。
狂风又带来了许多火星和燃烧的树枝,原本勉强维持平静得村庄开始骚动起来。
孟榆甚至看到寡妇家晾在外面的衣服也被点着了,周围人没有因为她是寡妇而不管,也是全部围上去灭火。
孟榆交易给陈白薇的腊肉,被她放在厨房的罐子里。没有一个人趁火打劫想要往厨房跑,大家都在灭火。
风越吹越大,众人在几天的毛毛雨里好不容易攒下的水已经浇完了,脸上都是疲惫,绝望,与无助。
是天要亡他们吗?
坚持了这么久,挺过一年的旱灾,一周的大火,现在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吗?
孟榆手指微蜷,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起风了。”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孟榆转头,只见卢子安隔着栅栏遥望远方:“大雨将至。”
卢子安拿出一个铁矿石,走出院门。
狂风吹起卢子安的衣袍,猎猎作响。高束的青丝在风中飞舞,给向来内敛疏冷的公子添了一分狂放。
卢子安走到一棵树下,将铁矿石放于其上。
明明就是颗不甚起眼,风一吹就会飞走的石头,此时却如同被不知名的东西吸附柱一样,竟然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而那些风沙石雨似乎也为之一顿,地面冒出点点银蓝色的丝线。
这些丝线串联在一起,孟榆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布置已久的阵法。
最后一块铁矿石放上去,阵法成。
原本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落下的大雨在阵法的引导下,竟然提前落下。
村子里还在焦头烂额的人们一时愣住,僵硬不敢置信地抬头。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人们的额头、脸颊,顺着眼角的泪痕融入泥土,浇灭了村子里的火,也浇灭了人们心头的焦躁。
下雨了。
这一次,是大雨!暴雨!
他们的干旱,结束了!
村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按动了静止片刻,然后重新发动。
剧烈的欢呼山呼海啸般传来,隔的老远都能够听清。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目力所及的山火被一点点浇灭,剩下黑暗中影影幢幢的大地,和焦黑的土壤。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睡着。
他们一边高兴,一边收集雨水。才用干的水盆重新盛装起了更多的水。
翌日天刚蒙蒙亮,卢子安就撑着一柄黑色的伞出门了。
孟榆犹豫了一下,跟在卢子安身后。
“孟榆。”阿远递过来一柄伞,“你的。”
卢子安和阿远手里各自有一把伞,所以,这柄伞专门给她留的。
阿界叫起来:“你看他!是不是很可怕!他猜到你的想法了!你还很弱小,现在要离这种人远点!”
孟榆接过雨伞,摸了摸灰狼的头:“麻烦你一个人守家了。”
说着锁上院门,快速跟过去。
世界意识气死了:“你是女魔头,你不能这么跟着一个普通人混,你……”
“如果仅仅因为一个人不允许你窥视,你就如此讨厌他,或许太过狭隘。”孟榆终于搭理它了,“你并非无所不能,否则在前一世就想到了救世方法。现在重来一遍,要承认自己的弱小还是那么难吗?”
阿界:“可他不是修士,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活了百年就老死了!”
孟榆想着前世那些豺狼虎豹对他的觊觎,甚至复活他以窥天命的冲动,淡淡道:“一个普通人都能让你感到威胁,那你更应该承认自己的弱小,找出原因和应对之策,而不是让也是普通人的我违背自己意愿,去什么狗屁宗门寻求庇护。说到底,你是你,我是我。”
她跟上卢子安。
没有什么目的性,就是凭着本能,好奇他想要做什么。
干旱一年,很多干裂的土壤和岩石已经开始变脆,雨水冲刷会将一些泥沙冲走,同时一些地方会发生泥石流。
卢子安徒步前行,发现一些不稳定的地方,就会用铁矿石临时布置一个小小的稳固阵法,然后撒下一颗种子。
一路走,一路撒,等把手里所有的铁矿石和种子用完,卢子安已经将村子方圆十里的土层山石全都稳定了一遍。
回到长云村的时候,很多人注意到他们,远远地打招呼。
一个小女孩离孟榆比较近,蹦蹦哒哒跑过来询问:“你就是我们村子里的福星吗?”
“嗯?”孟榆疑惑。
“就是给我们带来大雨的人!你来到我们村子,我们就下起了小雨。你来交换食物,我们就下起了大雨!你肯定是上天派下来的福星吧!”
小女孩开心地笑闹着,握了握孟榆的手,想要沾沾福气。
说实话,孟榆选在昨天露面,确实就是存了这个想法。
但是今天跟着卢子安默默走了一天,她突然就不愿意领这种名声。
她道:“不是我,是卢公子……”
“孟榆确实是福星,”卢子安轻声地打断,“你的母亲在叫你了,你快去吧。”
回到院子,卢子安道:“名望会滋生期待,我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期待,你受累,担一下这个名头,不用将我的事告知他人。”
这场持续一年的干旱终于结束,大火把干旱的严重性推到了定点,因为除了长云村,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全部都被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摧毁大半。
石方村自然也不例外。
或者不如说,他们作为罪魁祸首,是周围几十公里范围的村庄里,受损最严重的。
原本几十上百口人,现在只有零星几个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