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上一次刘承瑞来时,容妃正和徐氏对峙着,场面乱哄哄,没人听到他来了的通传。
这一次却是他想着容妃生病,吃过药后怕是要休息,故而刻意嘱咐宫女不要通报打扰,索性自己亲自进去看看,若是容妃睡着了,就再默默离开。
恶母也是母,容妃生病刘承瑞自然也是担忧的,太医那边诊治的脉案他也几乎每日都要人拿了过眼。
但是容妃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她做的那些事儿又实在让刘承瑞当面与她亲近不来,因而那些孝顺,就只能放在心里压着。
来的路上刘承瑞还在犹豫,要是容妃借着生病的机会继续向自己施压,要求自己把那个所谓的表妹弄进府里该怎么应付,他是知道容妃绝对做得出来的。
不过太子嫔和良娣的事,刘承瑞自有主张,决计不可能听容妃的安排,免得到时候让容妃再在背后指使那个所谓的表妹,闹得阖府不安。
考虑到容妃的心情,毕竟是病着,刘承瑞倒是愿意给这个浑不在意的表妹一点脸面,帮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托付终身。
而对于容妃人尽皆知的心病,此次皇上大封后宫却独独落了她,刘承瑞总归同样觉得脸上不好看,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容妃。
自己正处在被父皇认同的荣耀中,她却总是在作些个让人塌台的事,一刻不停的提醒他这个生母的存在感。
尤其是回府后听太子妃说了宫宴上之事,刘承瑞是真的也没有什么好为容妃辩驳的了,连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还没得势呢,容妃就先摆出太后的架势了,不仅满宫妃嫔谁都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想踩下贵妃的脸面,笑话都闹到外人眼前了。
这样的行事做派,不怪父皇又出手压了她一次,也着实让刘承瑞觉得没脸面对贵妃和二皇子。
当初自己被抱养在贵妃宫中时,贵妃对他和二弟从来一个样儿,也会劝导他们上进,但是从来不会极端。
二弟调皮了她第一个站在刘承瑞那边,而他学业上有什么细微的进步,贵妃也都会第一个告诉父皇,对他不可谓不贴心了。
那时候刘承瑞还是想自己的亲娘,尤其是看到二弟和贵妃亲亲热热的时候。
可他下了学偷偷跑去看她,容妃却抓紧时间只对他说些挑拨的话,说贵妃怎么面善心恶,还要他在父皇面前常提自己。
从小到大刘承瑞没少听她这么说,比起对待儿子,容妃更指着他作为自己翻身的指望。
久而久之,他也就慢慢对容妃息了那份心。
每次容妃对上贵妃都讨不着好,又行的都是些无理取闹之事,贵妃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去和容妃计较,可是前头有着贵妃这些年抚育和照顾的恩德,刘承瑞却不能视而不见。
就只能加倍对二弟好,尊敬贵妃,替容妃弥补一二,也替她做脸。
容妃总是怨忿他亲近贵妃而疏远自己这个生母,觉得他嫌弃自己,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对他这个儿子,连贵妃这个养母都不如,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甚至可能在外人眼里,也是他趋炎附势,看不起生母出身不显,可劲儿扒着贵妃,图的就是贵妃的身份和背后国公府的势力。
这话并不新鲜,在刘承瑞幼时就从宫人的嘴里听过。
他本就是心思重的人,也为此而伤心羞愤过,可是连生母都是这么看待他的,不能理解他,又怎么怪得着别人。
故而只能暗自咬牙,自己越发争气,拼命努力来证明,他不用靠任何人,一样可以立足。
思及此处,脚踏入容妃就寝的东侧殿时,尽管挂心容妃病情,刘承瑞却难免如往日般,脸上越发没了表情。
他越是接近容妃,这些让人不渝的往事就总是纷至沓来,让人难以抑制的心情阴郁。
待刘承瑞自己个儿打了帘子进屋时,容惠又不巧一头撞进了刘承瑞的怀里。
扑鼻而来的先是苦涩的药味,稍后便是柔软饱满的触感中,萦绕着几许少女的馨香。
“请太子殿下赎罪。”
鼻子接触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入目是明黄色的衣料,想也知道这是谁,因而容惠都没敢抬头,迅速退开两步后,就赶紧跪了下来。
刘承瑞皱眉低头,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心底的郁气直至顶端,又疑心这不是故意的投怀送抱吧?
只因之前他在名章宫里也曾遇到宫女各种借口往他身边凑,更有容妃甚至在背后悄然鼓励这种行径,刘承瑞很是对着容妃发过一顿火。
由于容妃自己便是宫人上位,在宫里因着身份难免有些敏感,提起来时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且容妃自己不修德,更是加剧了别人对她这种骨子里就看不起的印象,有些事别人可以做,容妃却不能做。
就像别的后宫妃嫔可以给自己的儿子赏赐宫女,别人不会说什么,可要是容妃宫里的宫女不守规矩勾搭上了他,别人就定然会映射到容妃自己身上,传出去了叫人怎么看她。
自己要先尊重起来,别人才好对她尊重,因而刘承瑞对这种谄谀媚道的事越发生气。
就在刘承瑞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以为又是个有野心的宫女,刚想叫人拖出去仗责时,可是细一打量又发现不对。
跪着的人方才之事一直没有抬头过,但是穿的不是宫女的青色宫装。
他只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发髻和一个白皙小巧的鼻尖,半幅藕荷色的裙子上沾满了褐色的汤药,看起来形容有些狼狈。
“你是谁?”
刘承瑞声音冷淡的问着,心里却大致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民女容惠,蒙容妃娘娘青眼,留在宫中服侍娘娘。”
容惠谨慎的回答,头一直不敢抬,心中也有些发紧。
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太子爷对她未必有个好印象,加上方才那场意外,很容易叫人想多了,以为她作风不正派,故而有些忐忑不安。
因容惠既没有试图攀关系,又没有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回答的也算是规矩,刘承瑞对她的印象倒是好了一点。
“娘娘可是吃过药歇息了?”
隔着一个巨大的大理石插屏,并不能知里屋内情,刘承瑞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走进去看容妃,而是继续叫人跪着回话。
“方才娘娘只喝了两口,是民女笨手笨脚把药打翻了,娘娘大度没计较,因而民女正想着再为娘娘重新端一碗药来。”
容惠暗自紧攥手心,继续垂首柔声回道。
尽管是容妃自己发脾气,可是这话容惠却不好直着说。
摔了药碗,往小了说是容妃脾气坏,说大了就是容妃对皇上大封后宫却忽略自己心存怨愤,传出去别人真想要抹黑容妃,往哪里都能靠上去。
容妃可以任性,可是她毕竟是主子娘娘,她们底下伺候的却要懂事谨慎,为了她的体面主动遮掩。
在太子身后的两个大宫女,听到容惠这么说,都免不了惊讶:就没见过这么样的傻子,主动往身上揽黑锅的,还是在太子面前。
到时候太子对她的印象坏了,就是再有容妃娘娘帮她,难不成还能逼着太子宠爱她?
刘承瑞听了容惠的话,果然先是厌恶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果真这容家女半点用都抵不上,枉费容妃特意把她留在宫里,却连服侍容妃吃药都做不好。
“赶紧去吧!”
本来刘承瑞想说她做不好就换别人伺候,但是又一想,若不把她支出去,待会儿他进屋,容妃若是再叫了这容家女一道论起表亲关系,倒是更不好办,便挥手叫了容惠出去。
“姑娘你是不是傻?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净会往身上抹黑的?平时你对咱们娘娘再贴心,太子爷也是看不见的啊!好容易现在人家来了,你却不好好表现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前程了啊?
见容惠绕到后殿的小厨房去重新加热药汁,禾心赶紧跟过后,不断的絮絮叨叨埋怨道。
容惠继续不紧不慢的做着手里的活,认真的盯着小炉子上的药罐,只把禾心急的团团转,也不理会。
其实方才她也犹豫过那么一瞬,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她又不是真的傻,自然也想安安稳稳,不愿意让太子对自己的印象更加恶劣。
但是容惠又觉得,什么样的身份下就要做什么样的事,人总要有立场才能立足牢靠。
当时的情况下,依着容惠的身份来说,必须要维护容妃的脸面,哪怕她做的根本就是无用功,容妃和太子没人能想到她的好,也不领情,起码她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且古谚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她做的这点子小事可能不会有人去在意。
可是日久天长之下,她始终如一的把自己身份之下该做的做好,总会被人看在心里,从而留下对她这个人的评判,名声也是这样众口皆碑的流传出来的。
或许如同徐氏这般天生的贵女,是不用像她这般步步谨慎,处处小心的算计着走,特别的在意名声和外人的评价,自有一切都毫不费力的摆在眼前。
在这一点上,容惠是能理解某些时候容妃的心情的。
但是人生而有命,她注定了不会成为徐氏,可她也不愿意做容妃这样的人,她只是容惠,尽量做最好的容惠,也就可以了。
药罐里的汁水慢慢的翻滚起来,容惠小心的用勺子舀起一点略尝了尝,苦涩的味道慢慢从舌尖浸透到了心里。
“好了,把药碗递给我吧。”
打断了禾心的喋喋不休,容惠心里也是好笑,她竟是比自己还要在意太子对她的看法。
但是结合禾心一贯的为人,她是不可能转性真正的关心容惠的前程命运,替她焦虑担心的。
容惠倒好了一碗药汁后,小心的放在红枣木的八宝攒盒里,心念一转,大概心里对于禾心的想法也有了数。
“容姑娘你一会儿见了太子,一定不要再傻下去了,拿出在娘娘面前那个劲头来。你得知道,自己的前程终归是太子爷说了算的,光在娘娘身边磨着没用的。”
禾心继续劝着,说的痛心疾首,恨不得撬开容惠的脑壳让她好好醒一醒。
容惠自己作死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前程也系在她的身上了啊,还指望着能跟容惠一起去太子府呢。
“好了,我知道了。”
容惠抱着攒盒,好脾气的笑着,从后殿拐出来时,想了一下,回到自己屋里,又叫禾心和张嬷嬷开了箱笼替自己重新找出一身衣裳换上。
“不要新的艳的,就我平日里穿的旧衣就行。”
拒绝了禾心要为自己换上的银霜红色大裙摆的花间裙,容惠叫张嬷嬷重新找出符合当下场合的衣裳。
其实容惠的衣裳都是专为她入宫新裁的,后面容妃又叫人给她做了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