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煌川出鞘 棺材里面比想象中更宽大,而且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至少白琅没遭遇那种一扭脸就跟尸体面对面的倒霉事。 她屈膝跪在里面,半弯着腰,手伸进袖中摸索符箓,本想用一张取火照明,却突然发现看不清抽到的符箓是水是火。没有光,她又不敢乱动,生怕在旁边摸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于是她就这么僵坐在棺材里呆了好一阵。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也消失了,风戈敲了敲棺材,问她:“红绸盘铃美人图都消失了,兵俑也去其他地方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白琅推了一下棺材盖,发现她打不开,应该与血脉有关:“你能帮我把盖子打开吗?” “好。”风戈满口答应,使了半天劲儿,却发现…… “怎么打不开?”他纳闷,“之前明明还挺顺利的。” 白琅惊慌道:“你别吓我,赶紧打开!” 外面又是一阵乱撬的声音,风戈喘着气说:“邪了门了,怎么……哎哟,怎么打不开?” “你找找旁边有没有什么机关阵法?”白琅其实不指望风戈这脑子,“没有的话就试着把棺材破坏了。” 风戈气极反笑:“你开玩笑呢?要是我父皇知道我来趟皇陵,不光没摸到金身,还把老祖宗棺材给砸了,他不得打断我狗腿?” 白琅快急哭了:“我总不能永远呆在棺材里吧。” “等着,我在找机关呢。”风戈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就连底座都没放过,最后得出结论,“莫慌,哥哥这就去外面看看有没有神兵利器能把它砍了。” “哥!你是我亲哥!”白琅感激涕零,想了下又觉得不行,“等等,你走了我不就是一个人跟尸体在一起吗?” 风戈不耐烦:“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一具尸体而已,还是我老祖这样英俊威武的尸体,你怕个蛋。你知道我风央皇室成千上百人都想摸一摸这具尸体吗?” 说完他就走了。 白琅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具尸体而已,而且是得道前辈的金身,是值得膜拜的,并不可怕。” 风戈离开的前一刻钟,白琅还是很冷静的。但是一刻钟之后,她又开始不安了。因为周围太黑太静,空气又不流通,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睁着眼,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控制不住去数,结果一数,愈发感觉度秒如年,恐惧万分。 最后她没忍住,掏出一张符箓,催动了五行诀。 然而这是张水符,一瞬间小半个棺材都被水填满,直接没过白琅的腰。她感觉被水波一冲,周围乱七八糟的陪葬品都堆到了她旁边。金的玉的,瓶瓶罐罐,条条带带,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觉得灵气满溢,件件都蕴含骇人的气息。 “风央前辈,对不起!等我出去,一定给您把水掏干,一滴不剩。”白琅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来找我。” 她心想,抽了一张水符,接下来再抽一张水符的概率就很小了,于是又取出一张符箓。 还是水符。 这次水直接没过了她胸口。 也不知道她旁边有什么陪葬品,被水一泡就软乎乎地飘荡着,扫在她膝盖上,让她又痒又害怕。她伸出手想把它拨开,但是一摸才发现,这是丝绸般冰冷柔滑的头发。 顿时,白琅全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她觉得头皮都是麻的,连忙把手松开。 “前辈,扯着您头发了,对不起。”她痛苦地说,“您放我出去吧,不然再呆下去又不知道要怎么叨扰您。” 最恐怖的不是在一个棺材里跟死人求情,而是求情的时候,对方还回应了。 “放你出去?”声音沉重,有种冷酷的金属质地,还似外面那些兵俑般磅礴有力,“渎我金身,留下殉葬吧。” 白琅听见棺材里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响起,瞬间心头一沉。她不能视物,其他感觉却在黑暗之下被放大几倍,就连直觉都超乎寻常地准确。 对方话音落后,一股不易察觉的劲风朝她门面袭来。 白琅凭本能侧头一避,然后随手抄起一个带柄的陪葬品挡住自己侧脸,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这个陪葬品皲裂出道道裂纹。白琅觉得有股暴烈凶狠的气息顺着刚才与劲风相抗的地方冲入经脉,喉头一甜险些吐血。她知道刚刚若不是有风央自己的陪葬品抵挡,恐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在生死关头,她反而更加冷静,反手抽出下一张符,再度运行五行诀。 “我就不信还能是水符……” 还是水符。 这回水已经没过白琅下巴了,她调整跪姿,勉强直起点身子。这里的空间作为棺材而言虽然宽敞,但想要躲避打斗几乎是不可能的。很快,劲风消失,水底一阵“哗啦”声响起,一只手猛然掐住了她的喉咙。这招在如此狭小的地方,避无可避。 白琅几乎是凝聚了全身真气保护自己,却依然有种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感。 伴随着风央苏醒,周围那些他曾经用过,后来又作为陪葬品放进棺材里的法器、圣物,统统都放出光芒。白琅觉得周围乱糟糟一片,看也看不清,只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那个带柄的东西是面镜子。 “哼。”一声近在耳边的冷哼炸开,不可抗的力量如瀚海般倾泄而下。 白琅注视着手里的镜子,忽然从镜中看见了打坐时的那种气流。 一股是红色的,暴烈疯狂,如山如海,白琅本能地知道这是风央。另一股又细又弱,呈灰霭色,虽被红色气流从经脉中逼走,却始终紧守气穴,不曾退让半分。 白琅看着这股不服输的真气,不知哪儿来的力量,骤然反击,一下挣开了风央的钳制。 此刻,她清楚地看见那股灰色真气像是逆行的鱼儿,艰难地穿过红色激流,逐渐返回各大经脉,她也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嗯?”另一人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他虽然只是附于肉身的最后一点残魂,但是不可能连一个尚未筑基的平庸之辈都打不过。对方这股真气颇为诡异,虽然看起来驳杂虚弱,可是逆流而行的气势却强硬得难以形容,如附骨之疽,生生吞噬出一条活路。 白琅大口呼吸着,还没缓过气来,对方就再度催动那股红色真气侵吞而下。 这次白琅已经抓住了诀窍,该避就避,只要气穴不失守,她永远可以卷土重来。她抓住镜子调转,直面镜中相斗的两股真气。另一个人似乎也发现了,虽然不明白为何她要看镜子,但还是分神将其夺走。 争夺间镜面一转,因溅上水花而有些朦胧,又在周围诸多法宝的照耀下显得颇为灰暗。 白琅被掐得意识模糊,这片模糊间却看见镜面正在发生变化。那头出现的不是她的真气,也不是棺中混乱不堪的场景,而是一袭白衣的折流。 “小小爬虫,挣扎得一时又如何?”沉重冷酷的声音说道。 他手下用力,却发现对方的脖子没有如意料之中一般被折断。 棺中有碎裂之声响起,有铮然之声响起, 折流破镜而出,白琅眼睛都没眨就看见了他胸口那柄剑,她直接伸手一拔然后用尽全力往掐住自己的手上一剁。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剑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浩荡天威荡涤污浊,如骄阳纵身跃入天幕,万丈光芒普照大地,此间人世再无暗色。从肉身中拔出的剑一开始没有实感,但到了白琅手上之后,却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她挥动此剑,如同控制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毫无滞碍。 剑芒璀璨,如川如流。 风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掉了下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棺材盖被砸开了,石头和金银珠宝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白琅像跳出油锅的青蛙一样跳出棺材,那柄从折流胸口抽出的剑只用一下就消失了。 棺材边的风戈低头想往里看,但是白琅一把拉住他往后退,她说:“别看!你可千万别看!” 风戈想问为何,这时候棺中发出爆裂声,整个棺材都炸了开来。待到水汽散去,原本棺材的位置已经站了两个相互对峙的人,一人就是风戈常在皇室供奉的画像里看见的风央老祖,他着黑甲战袍,满身煞气,披风之内翻出血红色。 风戈再一看,发现他正用左手拎着右手断臂,脸上一点活人的生气也没有。 而他面前,站着一名白衣剑修。 对方未曾佩剑,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剑修,是因为他背后闪过几道剑影虚像,气势直贯云霄,与风央老祖不相上下。 风戈还没反应过来:“棺材里什么时候又进去一个?” 两方对峙很久,风央开口,声音极为嘶哑:“我还道何人可在这等境界破我真元,原来是位谕主。” 折流没有回话。 风央越过他肩头看向白琅,眼中神光愈发黯淡,神情却很是轻松:“我谋划五千年试图逃脱一战,免于死亡,等五千年后再卷土重来。却不想,还是被你们埋伏到了。谕主天威可怖,算尽命数,我实在是甘拜下风。” 白琅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折流传声给她:“来受降。” 她睁大眼睛:“什么受降?” 下一秒却见风央金身土崩瓦解,溃散成灰,几息间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那抔灰烬中有一段红绸,和一个巴掌大的盘铃。 折流将这两样东西捡起来交给白琅,淡淡地说:“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