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了一鼻子灰，童瞳闷闷不乐地回到台里，尹尚懿叫她去食堂吃午饭，她没去，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她没有想到，这世界有像江阿姨这么冥顽不灵的人。小唐警官那么好，那么热心地想帮她，可是却被她拒绝。　　　　她又想起杨弃，想起那个被逼得走投无路，拿斧头杀死自己丈夫的女人。她想要逃，可是逃不出来。如果她遇到的是小唐警官，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窗外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像要拉开狂风暴雨的序幕。　　　　童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树枝被风刮得摇曳。　　　　“怎么没去吃饭？”　　　　身后传来磁性的嗓音，辨识度很高，一听就是顾淮。　　　　童瞳回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胃口。”　　　　顾淮走上前，和她并肩，看向窗外的天色：“要下暴雨了。”　　　　“是啊，夏天就是这样，雨说来就来。”　　　　顾淮看着远方：“早上去找人，失败了？”　　　　童瞳闷闷地嗯了声。　　　　“没关系。”　　　　童瞳抬起头，有些意外地望向顾淮。他虽然不是会安慰人的类型，但是现在能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感动。　　　　顾淮也望着她，忽然勾起嘴角：“你以后还会失败很多次，习惯就好。”　　　　“……” 童瞳的感动瞬间僵死在了脸上。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远处劈下来一道闪电，青得刺眼。童瞳安静了会儿，问：“老大，你说怎么会有人宁愿被打，也不愿意离婚呢？”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离婚的人，自然有不离婚的逻辑。” 顾淮拿眼角瞥了她一眼：“早上的事我听丁丁汇报了，如果你在为没有说服那个江阿姨离婚而感到沮丧，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我做这期选题的初衷，是帮助那些想要逃离家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从哪里寻求帮助的人。像江阿姨这样的情况，不是你一个外人靠着三言两语就可以让她清醒。”　　　　“那我应该放弃说服江阿姨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童瞳内心有些矛盾。她的确为此感到沮丧，但她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有时间沮丧，不如去找下一个愿意接受帮助的受害者。”　　　　童瞳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没能说服江阿姨，她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但就像顾淮说的那样，有的人就是故意装睡，怎么叫得醒？更何况，如果把时间和资源花在她身上，那些现在就想要解脱的人，不就被耽误了么？　　　　“谢谢老大，我知道了，我会继续找其他受害者的。”　　　　顾淮轻勾唇角，露出个很浅的笑。见她没吃午饭，他叫了两份外卖，送到以后，他递了一份给她。　　　　童瞳见那外卖的包装是棕色硬牛皮纸盒，看起来极简，却很有逼格，她满怀期待地打开，脸瞬间垮了下来。纸盒里装着几片白水鸡胸，半个鸡蛋，数片牛油果，紫甘蓝，玉米粒，生菜丝之类的蔬菜，一盒沙拉。　　　　所以，午饭让她吃草？？？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顾淮：“就吃这个？”　　　　顾淮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不然呢？”　　　　童瞳嘟囔着：“你怎么都不问下我想吃什么就买了……” 她想吃火锅，冒菜，毛血旺啊！　　　　顾淮作势要拿她手里的餐盒：“不吃拉倒。” 　　　　“哎哎哎！” 童瞳赶紧挡住他：“算了算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反正是你给钱。”　　　　顾淮斜她一眼，拿着自己那盒进了办公室。童瞳回到工位上坐下，痛苦地往嘴里扒拉那盒草。　　　　吃完沙拉，她打开电脑，继续琢磨怎么才能找到更多的家暴受害者接受采访。除了找社区大妈这一条路，她还应该多开拓几条其他的途径。　　　　她去注册了一个工作专用的扣扣号，到贴吧和各种论坛留言，说自己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做关于家暴的专题，如果有愿意出镜接受采访的人，请联系她，如果身边有任何家暴的线索，也可以联系她。　　　　她还潜伏到一些家暴的扣扣群组里，想办法了解家暴受害者的心理，试图说服其中的部分人接受访问。她希望那些成功逃离家暴的人能站出来，给更多湮没于黑暗中的人指引和鼓励。如果《此间》访问的全是逃离家暴失败的人，又怎么能给人信心？　　　　除了在网上留联系方式，童瞳继续在线下跑着社区，寻找家暴受害者。尹尚懿跟顾淮担保，以童瞳的能力跑跑社区还是没问题，所以顾淮现在放她一个人单干。　　　　接连几天，她跑了好多个社区，发现家暴的案件倒是不在少数，只可惜受害者们大多都不愿意离婚，而且一听说要上电视，纷纷避而远之。有人说，离婚是私事，不要她管；有人说，上了电视就等于在全国观众面前被笑话，她丢不起这人。　　　　所以，就像顾淮预言的那样，她果然连续失败了好多次。　　　　回到家里，她累得瘫倒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自从她开始跑社区以后，才发现人与人之间，竟然能那么不同。在她看来，家暴一定要离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原则，是底线，可是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肯离呢？这三观都歪到火星上去了吧……　　　　正瘫着，门口传来敲门声，跟着响起她妈的声音：“童瞳，你在家伐？”　　　　童瞳这才想起她妈说过晚上过来看她：“在家呢，你自己进来吧。”　　　　片刻后，她妈掏钥匙开门进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大塑料袋，拎到半空举了举：“看，妈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夜宵，香辣小龙虾。”　　　　童瞳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去接那袋小龙虾：“谢谢妈。”　　　　坐回沙发，她一边解塑料袋的结，一边问：“我爸呢？”　　　　“公司开会。” 童妈一进门就看见女儿胡乱扔沙发上的文胸，忍不住开始念叨：“都跟你说过多少次，女孩子家家，不要一进屋就把胸罩扔得到处都是。” 说着就开始收拾屋子。　　　　童瞳早就习惯了她妈的念叨，套上塑料手套开始剥虾壳：“这不是夏天嘛，热。”　　　　童妈边收拾屋子边说：“上次给你带宵夜，你去什么大川出差了。你说回来了就来看我们，结果回来这么久也不来。”　　　　童瞳吞了一条虾肉：“工作忙嘛。”　　　　“要死了，你这个口气，怎么这么像你爸！” 童妈从卫生间拿了个拖把出来，开始墩地：“工作忙工作忙，你回家看一看能花多长时间。我今天打个滴滴过来也就三十分钟，你分明就是懒得回来，拿工作当借口。”　　　　童瞳赶紧岔开话题：“哎呀妈，别拖地了，回头我自己拖。你快过来吃点儿，这么多我吃不完。”　　　　童妈坚持拖完地，洗好手才过来跟她一起吃：“你上次跑大川那么远，干嘛去了？怎么能刚上班就让你出差啊？你爸说大川那边很穷，你去了肯定吃了不少苦。要不然咱换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吧？省得让妈妈担心，反正咱家也不缺钱，你就算不工作也没问题。”　　　　“妈！” 童瞳皱眉：“我才刚上班多久你就让我换工作！我可不想半途而废被人笑话。再说这个话题我们都讨论过好多次了，能别再提了么？”　　　　“哎哎哎好好好，不提不提，你别气了，快吃虾。” 童妈感觉女儿生气了，赶紧剥了个虾塞她嘴里：“那你现在当记者，在采访些什么？”　　　　童瞳就把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一遍，提到那些宁可忍受家暴也不愿离婚的女人，她真是恨铁不成钢：“搞不懂她们怎么想的，难道离开那些渣男会死吗？”　　　　童妈剥着虾壳，慢悠悠地说：“你以为离婚那么容易呐？我那个年代，离婚是要不得的，要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的。你都想象不到，为了不离婚，有些女人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啊。”　　　　“那是对你们年轻人来说时代不同了，闪婚闪离跟儿戏似的。对老一辈的人来讲，不能随便离婚的观念那是根深蒂固的。”　　　　“可是像江阿姨那样被打得那么惨的，离婚就不叫随便了吧？”　　　　“可能她也有她的顾虑吧。一来她那么大年纪了，离了也不好找下一个，以后老了病了谁照顾她？二来她又没有工作，离婚了吃什么喝什么，女儿学费从哪里来？”　　　　“她可以去打工啊，她女儿也可以打工啊，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么大年纪，有什么单位会用她？”　　　　“超市收银，保洁，保姆之类的，不都有大妈干嘛？”　　　　“这种过惯了好日子的人，怎么拉得下脸去做那些工作。”　　　　童瞳沉默了片刻：“妈，你能理解她们那样的人，是吗？”　　　　童妈点头：“某种程度上吧。”　　　　童瞳放下手里的虾：“我一点都理解不了。”　　　　*　　　　隔天。　　　　登陆工作用的扣扣时，童瞳发现她竟然收到了一条好友请求，请求信息上写着：我是民间救助组织的负责人，专做家暴这块，请问你们是要做家暴的报道吗？　　　　童瞳立刻意识到，这人肯定是看了她在论坛或者贴吧的留言来联系她的。她赶紧通过了好友申请，发过去一个笑脸符号，然后写：你好。　　　　对方很快回复了，非常直接：你好，方便见面聊吗？　　　　童瞳愣了下，抬头看了下顾淮办公室，他在里面。她立刻冲过去敲了敲门，不等他回答就推开了：“老大，有个民间救助组织的负责人在网上联系我，说想要跟我见面聊。”　　　　网上的人，通常真假难辨，之前他们也遇到过给假消息的，骗线索费的。顾淮沉思片刻：“电视台附近有个闲云茶楼，约对方在那里见。你定好时间通知我，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