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天还是擦黑着的。火车上的空调让她冻了半宿,脖子又酸又痛。乍一出来,温热的风卷着空气的清新扑面而来,让她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出来拉客的师傅们大多是她父亲这个年纪的人,手上举着牌子,写着各个地点。她摇头拒绝了他们热情的邀请,径直走向开往县城的面包车。
火车站离县城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决定先去医院看看小姨和表姐。
“胡师傅。”面包车里黑黝黝的,坐在后排的一个男乘客催促道,“人都齐了,可以走了吧?”
胡师傅指着中间排的位置说:“再等一个。”
中间那排的乘客抱怨,“坐不下啦。”
“坐得下坐得下,挤挤不就坐下了。”
胡师傅固执的等着,终于等到了走过来夏树,他喜笑颜开:“姑娘,去哪儿?”
“人民医院。”
“好滴,上车。”
夏树被推着上车,和原来的的几位乘客挤在一排,鼻子里呼吸进来的都是汗味儿。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人民医院,夏树付了钱,拖着行李箱往医院急诊科大楼走。
“妈,我到了,你们在几楼?”
母亲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懵了懵,“三楼。”
夏树终于见到母亲。
母亲今年五十,身材已经严重走样。她此时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穿着她常穿的那条天青色裙子,容色疲惫。
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年轻时候还在外地去工作过,后来因为家里的地没人种,加上在外头混的也不好,干脆回家种地了。
因此母亲看起来颇为苍老,皮肤已不再鲜嫩,黝黑而充满沟壑,一双手也显得格外粗糙。
这些排椅几乎都被病人家属占满了,大家卷着毯子正在休息。
“妈。”夏树轻轻的叫了声,停了下来,怕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吵到了其他人。
母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站起来,挪着敦厚的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轻声问:“一宿没睡吧?”
夏树摇摇头:“在火车上睡了会儿,表姐怎么样了?”
“昨天下了好几个病危。”母亲眼里有隐隐的后怕,“还好后面抢救回来了,今早上两点多脱离的生命危险。”
夏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小姨呢?”
母亲说:“她刚回去睡下,你舅舅在医院后头的宾馆开了一间房。这里不能没人守着。”
“舅舅回来了?”
母亲说:“都回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不回来?”
母亲姐弟六个,前五个都是女孩,后面外婆终于生了个男孩,却也亏空了身子。等到儿女都成了家,她到了想清福年纪,却被癌症夺去了生命。
夏树四处张望了下:“我爸呢?”
“你爸跟你舅舅他们回家了,你小姨父的丧事也要有人去操办。”
夏树比母亲高许多,扶了扶她的肩膀:“你也休息休息吧。”
“我现在哪里睡的着。”母亲摇摇头,“我们别在这里说话了,走,去外面。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出去先去吃早饭。”
母女二人找了个早餐店坐下,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很多早餐店已经开门做生意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夏树问。
母亲喝了一口粥,叹道:“我听成文说你表姐开车载你姨父去县医院取钢板,回来的路上和大货车撞了。你姨父没系安全带,当场就没了。”
成文是小姨的儿子,小姨父半年前摔断了腿,腿上装了钢板,那天正是要去医院取钢板的日子。
没有任何预料的飞来横祸。
表姐如果醒来,一定会很痛苦吧。
“表姐呢?伤到哪里了?”夏树问。
母亲愁容满面:“送过来的时候失血过多,显些没救过来。你表姐的那张脸估计是要毁了,医生说她脸上全被玻璃划破了。年轻的女孩子,毁了容以后可怎么办?
你表姐谈的那个男朋友,两个人本来年底就要结婚了。现在出了这事儿,你表姐脸要是毁容了,那男孩子恐怕要反悔了。”
夏树倒是听说过表姐有个男朋友,俩人从大学开始谈到现在。只不过男方是上海人,听说他家里一直不同意他和表姐这个外地女孩子在一起。夏树太久没和表姐联系,还以为他们已经分手了。
“那男的呢?来看表姐了吗?”夏树问。
“电话倒是打了几个,说是自己公司太忙,抽不开身。”母亲摇摇头,“男的有时候也现实,你表姐出了这事,没几个男的能接受的。他就算愿意,他家里肯定也不会同意。”
夏树说:“表姐值得更好的。”
“你呢,工作还顺利吗?”母亲换了个话题,她好久没有见到闺女了,心里也是有一堆的掏心窝子话要说。
夏树面不改色道:“挺顺利的。”
“我听你前两天打电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母亲给她夹了一个包子,盯着她问。
“没什么事啊,我挺好的。”
“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就跟妈说,妈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你不跟我说,你跟谁说呀?发泄出来总是好的……”
母女俩边吃边聊,天色渐亮,街道上也渐渐的多了行人和车辆。
老家的小县城没有城市那么繁华,街边也没什么高楼大厦,路边停靠了许多小吃摊,这些大清早出摊的人们,殷切的望着路上的行人。
母女俩回到医院,躺在排椅上睡觉的病人家属也陆续起来了。
表姐还是没有醒过来。
夏树发现许久不见的小姨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小姨!”夏树和母亲走过去。
小姨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夏树回来啦?”
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头发油腻的披散在肩头,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嘴唇上起了一层死皮。
夏树于心不忍道:“小姨,你要多休息。”
“我没事,不要担心我。”小姨摆摆手,“你跟你妈赶紧回去睡一觉,这里我守着就行。”
夏树和母亲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好在没一会儿二姨和四姨也来了医院。夏树才陪着母亲一起回宾馆睡了一觉。
下午醒来,医院那边传来好消息,表姐醒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表姐刚醒来,说不了几句话。她整张脸都用纱布包裹着,说话会扯动伤口。
表姐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爸怎么样了?
大家瞒着她,说她爸在另一间病房,不能来看她。
她也不知是真信了还是假信,只闭了闭眼,说自己累了。
夏树晚上和妈妈坐四姨的车子回了家。
这两天她也累的够呛,一家人吃了个饭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晚上下了雨,淅淅沥沥的。
夏树住在二楼,听着窗外的雨声又睡不着了。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小姨一家人的音容笑貌。
表姐姓戴,名语嫣。从小到大都特别优秀。高考那年考了本市的文科状元,被上海最优秀的学校录取。高中班主任把横幅拉到了他们村,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她长得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从小就是班花。加上落落大方的性格,很受男孩子的喜欢。即使这样,表姐也从不轻易和男孩牵扯不清,不喜欢就会明说,是个利落干脆的人。
夏树从小到大都很羡慕表姐,她的学识,她的容貌,她的性格,都是夏树快马加鞭都无法赶上的。
“这就是所谓的天妒红颜吗?”
表姐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毁了。
到底是不甘心……
夏树决定,必须得做点什么,才不枉费了小姨一家人这么多年来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