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援助。” 贺闫喝了口水,目光不由落在桌上一个做工精美的玻璃相框上,又很快收回短暂停驻的眼神望向他。 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男人没说话,只认真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贺闫:“我想找一个人,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 裴行慈:“报警找不到吗?” 贺闫本来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说报警的危险性,你知道就算立案了,依他们的能力……能找到的概率比你未来生个双胞胎的几率还小。” 裴行慈心情相当复杂。 一方面,听到想听的话还是挺爽的。另一方面,这个比喻又让他不能心无旁骛地爽。所以他直接转移了话题。 “有什么事是K.m做不到,而Limbo做得到的?” 裴行慈喝了口红茶,摆出愿闻其详的诚恳。 “麦特林。” 贺闫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一个单词,顿了顿,又道。 “这属于我私人事务的范畴,Km里没人知道,我也无意打扰他们的步伐。可这个人我必须要找,有必要的话,我会出境。我可能需要军事协助,还有后勤支持,只要你们的技术人员帮忙提前勘探定位就好。” 裴行慈定定看了她几秒,眼眸里深不可测的情绪淡淡拂过,然后轻巧地笑了笑。 “好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的价钱可不便宜。” 贺闫很快道:“钱不是问题,我……” 一阵刺痛和晕眩打断了她的话,贺闫右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 裴行慈把水倒满递给她:“还好吗?” 贺闫接过,却放到了桌子上,定了神,睁开眼道:“我有。” 裴行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语气温和地问:“多少?” 贺闫报了个数字。 这倒出乎他的预料,裴行慈不掩惊讶:“够一年还多。” 长期合作来说,基本一个月最少12万美金起步。 “有这个钱,为什么还要租房住?” 裴行慈不解地问。 贺闫:“我租的房子不小。” 裴行慈:“也不大。” 还不安全。 不过说了也白说,他懒得费那个功夫。 贺闫:“我一个人住不过来,要那么大干什么?留着养马吗?” 裴行慈耸了耸肩,示意她继续说。 贺闫:“我初步需要三五个月的协助,因为我已经失去他的音信很久了。” 裴行慈听到‘他’的时候,之前在沙发扶手上有规律敲击指腹的节奏慢了下来。 他慢悠悠地问:“要找敌人吗?” 贺闫的眼神不着痕迹的暗了暗,有难以捕捉的落寞一闪而过。 “是朋友。” 贺闫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牙缝蹦出这几个字:“很好的朋友。” 裴行慈不予置评地挑挑眉,或许还带着一丝怜悯:“投奔麦特林了?” 贺闫的手背攥到泛白,语气却很平静:“没有。我不确定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本来应该是后者,但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贺闫闭了闭眼,任画面从她眼前流水般淌过。 那辆车上,竟然藏着一本西语版的《2666》,那是他做过笔记的版本。她不知道为什么朋友的遗物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等随手翻开一页,她看到一句话被红笔勾线画了出来,旁边做了细心的笔记,横杠后面的线写着小小的Ade,以及半个月前的日期标注。 他们在高中认识熟稔了后,贺闫没事就喜欢拖长A的音,叫他A——DE。那是个阳光俊秀,又善良到有些傻的人。 埃德,她唯一的朋友。 “仅凭一个线索?你怎么能确定从麦特林可以找出人?而且你不会不知道,K.m的主场,Limbo是不应该介入的。” 裴行慈的语气似乎冷了下来。但贺闫不是敏感的人,只道是钱不够的问题:“费用你随便加,等我确定了他的状态,如果情况危急,我不会多连累你的人一天。” 裴行慈眉目微寒地看向她,唇角却翘了弧度:“那还谢谢你替我们着想了。” 贺闫摆摆手:“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同行,互相理解,互相理解。” 裴行慈:…………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我会考虑的,但事出紧急,我也需要时间考虑,有没有足够的人手和精力来帮你处理……私人事务。” 最后的词他咬得很重,贺闫想了想,很快get了对方这种要把掌握权放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为了不给对方增加负担,她从善如流道:“主要看你麻不麻烦,能有缘分合作当然好,不能的话,我找西城家私营也可以的。” 贺闫说完伸手去拿玻璃杯,手刚触到边沿,就被冰凉的掌心从外侧握住了,那力道刚开始不轻不重,却逐渐握紧。 裴行慈垂眸看她,似笑非笑地欣赏贺闫微蹙眉头的表情:“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你听过这句话吗?” 贺闫被抓得吃痛,下意识忍了,几秒后忽然反应过来,她干嘛非抓着杯子不成呢?于是翻手将玻璃杯倾倒,水顺着杯沿落下,她也顺势抽离了右手。 “西城抢过我们生意,你要是以后找了他们,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裴行慈落座回椅子,勾着笑意舒松状态地懒懒瞥她一眼:“这只是提醒,听不听你随意。” 贺闫本来想回敬几句,想到还有求于人,还是把千言万语怼人的话咽了下去。 “你好好考虑吧,我先走了。” 她从单人沙发旁经过,把微倾身子,看样子是要站起来送客的主人一把摁了回去:“不用送不用送,我自己可以走。” 裴行慈:“……我没有要送你,我要喝我的茶,门没锁,你也知道位置,应该不用我送吧?” 贺闫看了她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奖道:“看来你真是上帝的宠儿。” 裴行慈回望,没说话,黑色眼瞳像压着一簇耀眼的火,一个简单的抬眸都能摄人心神。 “能顺利长这么大没被人打死,运气也太好了。” 贺闫摁了摁太阳穴:“就这样,你有我邮箱,结果通邮件吧。” 裴行慈几乎失笑,她这人真奇怪,有时候看着聪明稳重,有时候又傻的要命。 “不送,嘉丽会帮你刷卡下楼。” “哦,对了,”贺闫手都扶到门把上了,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那个相框为什么不装照片?” 裴行慈余光扫了眼桌面,轻淡收回目光:“没什么照片可以装。” 贺闫:“但你又喜欢那个相框。”她淡淡道,嘴角勾起一丝礼貌的笑意,有些轻描淡写道:“对吧。” 语气里的无力感与伤痛被遮掩的很好,裴行慈却垂着眼睫没说话,连应一声都没有。 等关门的声音咔哒一声传入耳膜,裴行慈才复又抬头看了眼那相框,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过了十分钟,嘉丽敲门而入。 “资料在这里。” 嘉丽把东西放到桌上,斜倚在办公桌旁,撩了一把飞扬的大波浪,那是刚做的新发型,透着主人的得意:“迪克森的人脉真不是盖的,找出来的东西,连K.m都没有存档。” 裴行慈坐在办公桌里,看着人模人样的,他背后的透明窗外云翳薄而宁静,藏在雾里,又被风吹散。 闻言他眉毛都没抬一下:“好,放那儿吧。” 嘉丽磨蹭了一会儿:“不想现在看吗?” 裴行慈把钢笔一点点拧上,抬起头冲嘉丽礼貌笑了笑:“你是想我再写个八百字评语你再走吗?” 嘉丽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不看就不看嘛,你手上在阅的文件也没那么重要啊,他们走私的渠道这么多年也没换几个,现在的下线基本都换成缉毒科的人了,离死期不远了……” “你今年生活很富裕吗?”男人往椅子上懒洋洋一靠,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没有什么重量,却警告意味十足,尽管如此,语气依然很轻快:“奖金拨给慈善机构做善事?” 嘉丽一溜烟跑了。 裴行慈把她撂下的资料拿过来打开,第二页右上角就是贺闫的证件照,她穿着很普通的浅灰色圆领T恤,年纪看着比现在要轻一些。 五官清凌,眼神清澈又沉重,浅棕色眼瞳仿佛能折射每一缕阳光,也能吸收无限的黑暗。 她的父亲死于麦特林上一代研究的合成毒品,母亲、姐姐被麦特林的人带走,失踪后杳无音信,只有她逃了出来。 贺闫中学时期孤僻又不合群,放了学就去□□工,因为经常在课堂上睡着、作业漏做,平时分被扣到收了学术警告信。后来有人开始给她经济资助,钱刚好够她垫付之前欠的基本费用。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三点下了课再不用去鱼龙混杂的店里工作了,但是放学后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嘉丽给的十几页资料上写得倒是很清楚。 她被人收了做徒弟,每天被拉去在训练场固定跑八千米热身。 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混血,对监控很敏感,能捕捉到关于他的头像和基本资料少之又少。 贺闫那一身轻巧又凌厉的杀人功夫从哪来的,不言而喻。 裴行慈翻得很快,不过翻了没有几秒,已经离开的嘉丽去而复返,非常感慨地扒着门框:“她就那么一个朋友,也被那麦特林害了,后来她再也不进任何墨西哥餐厅了。真是太惨了,我们可以答应帮她的,反正也不损失什么……” 嘉丽一边叨叨一边后退,最后穿着高跟鞋飞也似的跑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扣我奖金哎我真的很没尊严我跟你说!” 裴行慈无奈地把门落了锁,走到办公桌旁边,没有落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轻点了点,随即翻开手底下一本笔记,大约三分之一处夹着一张有些年份的照片。 硝烟弥漫的背景底色里,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少年骨骼已基本发育完毕,身形流畅漂亮,长得很是招眼,照片里他正拎着枪,黑色军靴踩在吉普前盖上,正要借力上去的样子。 镜头扫过去,他才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带着无言的凌厉与不耐。 执掌镜头的是个眉目较一般亚洲人深邃许多的中年人,长得很有些混血花花公子的味道,带着玩性很重的笑,一脸兴奋地不像是在环境恶劣的地方,倒像在海滩度假旅游一样,右手正比着耶。 裴行慈把照片放在相框前比划了下,大小正好。 最后他还是将照片夹回了那本笔记里。 照片的背后,黑色钢笔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具体的年月日,日期下面是两个繁体字。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