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濯果不其然地病倒了。
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看见姜濯来衡山路早八晚八打卡,姜翡旁敲侧击地问吴妈,姜濯是不是回去上学了。
吴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不是正换季吗?他也伤风了,跟你一样发烧咳嗽了好几天。他说来来回回太麻烦了,身体吃不消,这几天就不回来住了。”
姜翡心说您可被蒙在鼓里了,他压根儿就没回来住过。
说到这里,吴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擦了擦手,去桌子上拿手机:“对了,阿绛,正好要让你帮我一个忙。”
姜翡蹦蹦跳跳地跟着吴妈上楼,“怎么啦?”
吴妈指了指左边那扇房门:“喏,姜濯要拿几本书回去。他把那几个书名给我讲了,但我又不认识这些洋文。你去看一下哪些是他要的,他说就这么三本,不多。”
姜翡愣了一下,看着眼前斯巴达城墙似的立着的木门:“这不合适吧。”
前几天的那些卸妆霜、身体乳都是让吴妈帮她拿出来的。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这位哥哥保持距离,他俩真犯八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吴妈被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你拿下来,就放楼下桌子上好了,等一会儿司机会来拿的。”
姜翡在门口深呼吸了足足三次,才推门进去。这个房间大小跟她的差不多,只是里面花里胡哨的陈设少了很多。她那间朝南,门前长着两株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因此屋子里总是翳翳地蒙着一层阴色。这间也是,家具都是新的,但是屋子里总是有种做旧的颜色。
左手边是占据一整面墙的木质书架,放着东倒西歪的书,从颜色鲜艳的绘本到那种字间距稀稀朗朗给小孩子读的故事书。她打量了几眼,不是英语,所以也看不出个大概意思来。
书桌靠着窗,连个台灯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盆枝繁叶茂的兰花。那堆砖头似的书就撂在花盆边上。
姜翡都不知道姜濯什么时候把这撂书搬过来的,印象里好像他根本都没上过楼。她随便看了几眼书名,《了解不对称假相》、《国际政治与僵尸理论》、《真正的文明冲突》,最下面居然还有一本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
他到底是学什么的?
姜翡按照姜濯发的信息找齐了书,抱着三本厚厚的书走出去。如果吴妈知道姜濯的一本书将近五六斤,她绝对不会说“就三本,不多”这种话。
都是硬装封皮,不好搬,她手臂伸得像直挺挺的僵尸。走出去的时候,姜翡不留神趔趄了一下,肩膀不小心撞到书架。书架上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轻响,一个像盒子又像唱片的东西掉了下来。
姜翡赶紧放下书,弯腰去捡,才发现是一个木质的小相框。相框四缘都没有磕破,甚至连玻璃都奇异地没有碎——只是很奇怪,里面是空的,没有照片。
她搬了把椅子过来,站上去,把这个相框放回原来书架顶层的位置。这时候才看见书架顶上还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小方格子,伸手轻轻一摸,都是大小各异的相框,里面没有照片,向下倒扣着放在书架上。
家政来打扫得很勤,书架顶上没灰,指尖还是干干净净的,但是相框背部的缝隙里有灰白色蜘蛛网一样的灰尘,细细密密的,黄铜支架已经开始生锈了。
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东西了。
姜翡把椅子放回原位,抱着那三本快要压断手臂的书慢慢挪出去,把门关上,习惯性地抬头看上一眼,突然愣住了几秒。
姜濯对门就是她的房间,一样的棕栗色门框,木门边缘缝隙隐约可见的光亮,门上镶着的黄铜把手。
就好像那个书架顶上倒扣着的相框一样。
*
周三早上,施沅尔看见姜翡挎着个书包走进来,眼睛都瞪大了:“你病假不是请到周四吗?”
姜翡随手把包一扔,垂头丧气地倒在桌面上:“呆不下去了,熬鹰不过如此。”
施沅尔说:“你哥不是也被传染了吗?你熬哪门子鹰呢?”
姜翡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件事。昨天晚上我阿姨给我打电话,还问我身体好了没有。其实她别的一个字没说,也没问姜濯怎么样了,都没跟我提起他生病了,但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本来我还想跟她说,现在病也好了,腿也好了,要不我还是搬回家去住吧…结果我跟她打了半小时电话,愣是没敢说。”
施沅尔发现她真的不能用之前的眼光来看待姜翡了,“你愧疚什么呢?你又不是对着你哥的脸狂打八百个喷嚏故意把病传染给他的。你看我传染给你,我愧疚了吗?”
姜翡睨她一眼:“因为我有良心,你呢?”
“我让你放了三天假,你要是有良心就该谢谢我。”施沅尔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你和你哥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相看两厌的,干嘛给自己找堵呢。”
“再说吧,”姜翡唉声叹气地翻了一页书,“倒也不是相看两厌…这几句话说不明白,反正我只求他快点回去上学。”
施沅尔说:“我有一个办法。”
姜翡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去静安寺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玩过生存游戏吗?有那种npc,要好感先归零,恨不得杀了你,然后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跳出来救你一命,这叫什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施沅尔把书竖起来,悄悄凑过来跟她说话:“当然,也可能就这么死了。不过也没事,很正常的,办法多的是。”
她现在跟npc姜濯的关系,应该正处于“就这么死了”的状态。姜翡一脸肃穆地请教师父:“您说说,什么办法?”
施沅尔轻飘飘地说:“回档。”
姜翡说:“那我还是去静安寺吧。”
*
再过两个礼拜就是SAT考试。姜翡读书读得再吊儿郎当,也认真起来了,这几天也不逛街了,也不打游戏了。三点半放学,去施沅尔家里咬着笔头认认真真做完三份数学卷子才回家。
九点半到家,她推开门,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客厅的灯晃晃亮着。
姜翡一边换鞋子,一边暗自腹诽来段阿姨家里的生活也毫无变化——家里还是没人,只是上学近了很多。
她正坐在鞋凳上费劲地脱靴子,突然看见大理石地砖上的影子晃了晃。心里一紧,以为见了鬼,正好看见姜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姜翡这时候才想起来,姜濯既然病愈了,那么他又要风雨无阻地来吴妈面前开始打卡生活了。
还没等他开口,姜翡头也不抬地说:“吴妈家里有事,今天下午回去了。”
姜濯说了声好,递给她一个手提纸袋:“那劳驾你明天把这个给贺昀长。”
这绝对是见面以来,她从姜濯嘴里听到的最客气的一句话。人就是这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时候恨不得扎他八百句,他态度正常了终于会说人话了,姜翡只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