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说话的同时像朱鸾伸出手,笑得明明两个和善的亲属,但眼神却如同隐藏在夜色中的豺狼。 “来,让朕看看朕的好儿媳妇。早听你皇姐说过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入宫之后果真温婉贤淑,等闲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那些到处钻营的轻狂女子不同。”上皇打量着朱鸾的绝色姿容,热切的强调,“到底年轻呢,用不着太逼着自己,平日多走动对身子骨有好处。” 朱鸾笑着把手放在上皇掌心,垂眸低笑,柔和的说:“多谢父皇夸奖,只是妾身幼时被父亲养在军营里,风餐露宿,冷水沐浴,怕是要让父皇失望了——妾身这辈子无能替皇家延续血脉。” 上皇干瘪湿滑的手像条毒蛇似的在朱鸾手腕上反复攀爬,毫不在意的说:“那也可以多来朕身边探望,朕知道你爹的忠心,也明白你是个孝顺孩子。” 朱鸾收回手,坐在一边不搭腔了,任由上皇在那里自说自话。 无论江长河手里的虎符有没有交上去,四十万西北大军只要他一声令下,都会听从号令。只要江长河活着,他在军中的威严无人可以撼动。说白了,只要江长河不举起造反,那么赵氏父子相争,都得死死抓着江长河做外援,无论哪个都得讨好他。 赵铎使出的手段是给朱鸾荣华富贵和表面上的宠爱,唯独不给她孩子,以此拿捏江长河;而身躯半残,又把皇位让出去被迫颐养天年的上皇看出自己儿子计划,打算将计就计,以更尊贵的“太后”位置来引诱朱鸾,让朱鸾与他私通。不管是赵铎的孩子还是上皇的孩子,只要生下来的是儿子,那么赵铎就可以“病逝”了,到时候孤儿寡母自然要上皇这个亲爹爹来照顾。 ——与儿子争权夺利多年的上皇早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了,他越发阴险狡诈,不行正道了。 只要把江朱鸾搞到手,哪怕生不出孩子,上皇也给他的好儿子带上绿帽子,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你不要胡扯。我带朱鸾来,只是让你认认儿媳妇,我这辈子就养过朱鸾一个孩子,不准你拿着她作耗。你要是喜欢,叫你正经儿媳妇来‘侍疾’。”安平大长公主眼见养女没有多余心思,不客气的直言拒绝了上皇的打算,还嘲讽起来,“大半个皇宫装得都是太妃,你这些年养病养得不怎么样,孩子倒是没少生。等到你再有皇孙,只怕京城里都分不清楚那些‘皇子’到底是今上的还是皇弟的了。” “多子多福气,有皇子落地,证明朕还年富力强。”上皇得意的昂起下巴,阴暗的视线又往朱鸾身上扫。 朱鸾像是没看到一样摆弄着绣了小蝙蝠的手帕,若无其事道,“小叔们一个接一个的落地,陛下正发愁以后都怎么安置呢。” “不孝子,他居然说这种话,那都是他的兄弟。”上皇骂了一声,可他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愤怒。 大约是孩子多了,不值钱了吧。 朱鸾心里感叹一声,把想透露的内容说给上皇,“陛下说这话的时候,前面一句在抱怨沈侍郎无能为,给了庄妃这般多的宠爱,陛下想要修建行宫南下巡幸天下,沈侍郎偏要说国库空虚,不够支应陛下巡幸所需。” 朱鸾抬头,与上皇对视一眼,又垂下眼眸,柔声细语:“天下战火刚刚平息,父亲也觉得当务之急是安置从战场退下来的青壮,而非到处玩乐。” “果真是个懂事又贴心的孩子。行了,知道你不爱出门,回去歇着吧。”上皇得了重要消息,顿时不想美人了,直接挥手让朱鸾和安平大长公主离开。 “妾身告退。”朱鸾恭恭敬敬行礼,与安平大长公主相携离去。 坐在车里,安平大长公主看着朱鸾始终没有变化的神情,忍不住追问:“朱鸾,我没想到皇弟会起这种恶心的心思。” 朱鸾牵住安平大长公主的手,笑着说:“母亲多虑的。母亲因为男人一辈子遭了许多苦楚,自然不会故意害女儿的,女儿没误会母亲的意思。女儿只是觉得上皇能起这种心思,可见是平日里无事可做,闲得无趣了,不如透露只言片语过去,让上皇琢磨陛下去。” 安平大长公主不屑道:“男人心里,女人算什么,不过是他们掌权路上的垫脚石罢了。你看得清楚就好,别在宫里丢了真心。天底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刚停了抱怨,又想起什么,主动说:“我爹晌午过来,我就不多留了。” “母亲还是不愿意见父亲么。” “我嫁给你爹是迫不得已,你爹娶我是形势所迫。这些年我做下桩桩件件的事情……你爹忍下来,是因为我没苛待过你,但要他和我尽释前嫌是不可能了。见了不如不见。”安平大长公主看得很开,她心疼的摸摸朱鸾鬓发,突然问,“你为何不怪我害死你母亲?” “到底是您将我养大的,在我有懂得‘母亲’这称呼的时候,您已经占了这个位置。我不是不想恨你,我恨不起来。”朱鸾直视着安平大长公主的眼睛,认真回答。 “哈哈哈哈,好,好一句‘恨不起来’。”安平大长公主笑得放纵又得意,将朱鸾送回隆福宫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朱鸾摇摇头,对安平大长公主无可奈何。 日头刚过正中,江长河果真如安平大长公主所说一般到来,远离了风沙和严寒,江长河看着居然年轻了不少。 朱鸾惊喜的笑起来,快步迎上去,“爹爹终于来了,女儿好想念你。” 江长河敲敲朱鸾额头,了然的说:“你就不是能闲下来的性子,入宫之后肯定没少安排自己生活,哪会有闲工夫悲春伤秋的想我。” “才没这种事情呢,我真的很想爹爹。”朱鸾娇嗔一声,语速飞快的关怀,“爹爹自己住,没寻个知冷热的人么?您身边带着的都是大小伙子,粗手笨脚的,照顾不好你的。哪怕你自己不想软玉温香,好歹也替他们想象,拖煤寻些良家子,把他们的婚事操办了。别让想攀富贵的把他们哄骗了。” 古代女子嫁人的重要性不亚于投胎,因此有了不少想走捷径的人,恨不得攀上一门好亲事,让自己这辈子都富贵舒坦。可到底有律法在,良贱不婚,太尉府中有跟着江长河拼杀出来得了军功将士被那些起歪心的女子勾了,传出丑闻来,江长河肯定要跟着吃挂落。 纵然需要自污让赵铎放松警惕,朱鸾也不希望父亲是被人牵累的。 江长河得意的拍拍胸口,“小管家婆,不用操心你爹。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这些事儿军师原来叮嘱过了,我来京里就办好了——直接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一批年轻女子,给她们消了奴籍,让她们自己个儿从亲兵里挑丈夫。男人是自个儿挑得,回头过得好不好也没话说。至于你爹,我吃穿都不讲究,京里绣庄多得是,拿出钱就把衣服做妥当了;酒楼食肆的饭菜也好吃,你就不用操心了。” “哦,是么。”朱鸾微笑着听江长河说起闲事,然后把自己在宫里的生活说给江长河听,状若平常的提起,“……一切都好,只是陛下从镇西王世子那里收了个叫江山的混账侍卫,对女儿很是不敬。陛下打算送他去禁军,我想着是要护着他升迁吧,爹爹接手禁军了吧?可要替女儿出这口恶气啊。” 朱鸾从没指名道姓的说过要整治什么人,江长河立刻发现女儿话里有话,不过宫中人多口杂,他不好多问,把“江山”的名字记在心里,跟着朱鸾说了些接手禁军之后京中武官想给他找不痛快结果被江长河一力降十会修理的趣事之后,父女俩一道用了晚膳。 直到临近下匙,外男不得不离开,江长河才被朱鸾依依不舍的送走。 朱鸾被安平大长公主带去见上皇的事情不是秘密,赵铎抓心挠肝的等待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江长河也走了,他顾不上之前对沈庄妃说过“明晚还来你这儿”的承诺,急吼吼的乘坐步辇赶过来。 朱鸾已经换了衣衫、拆了发髻准备休息,看到赵铎一惊,赶忙在单薄的衣衫外披披风,遮住窈窕的身段,这才迎上前摆出一副欢喜的模样问,“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等赵铎回答,朱鸾已经转身对宫女们吩咐,“快张罗些吃食——茶呢?陛下最喜欢的碧螺春赶紧泡来。”语毕,朱鸾推着赵铎坐在软塌上,主动跪坐在他身后,替赵铎揉捏肩膀,表白内心,“今日父亲母亲分别入宫来探望妾身了。妾身明白不合规矩,全是靠着陛下爱护,才能得此厚待。只是……” 朱鸾突然把脸埋在赵铎颈侧,哽咽一声放低了声音:“上皇今天一直让妾身多往他宫里去侍疾,还来抓妾身的手。妾身好害怕。” “什么?这个老王八!”赵铎暴怒起身,顿时忘了跟朱鸾打探消息,怒气冲冲的直奔上皇居所。 “陛下,陛下……”朱鸾装模作样的叫了几声。 确定赵铎离开,她马上脱去披风,躺回床榻里,“行了,都歇了吧,不用折腾了。” 赵铎和他爹有得打呢,没空在后宫消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