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尹舒面上表情让人琢磨不透,“浴火重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哎,对,对。”在这位大人面前,哪怕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老太监也不敢多言语,高低就是个传话的,得懂得闭嘴。
几步远的地方,宗正寺卿严煜往尹舒手里的天灯上斜睨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若是按官职排序来说,这灯怎么也轮不着尹舒来放,可偏偏陛下仰仗此人,事事都要问过他才做定夺。
所以看似只顶了个虚职的头衔,尹舒却实为皇上股肱,无人胆敢轻慢半分。
严煜在宫里混了几十年,如今活到一把年纪,怎么说也是个当朝老臣,可实际地位竟还比不过一个嘴上没毛的,心里难免搓火。
“严大人,您这么想放灯,就不怕引火上身吗?”尹舒不去看严煜,表情倒像是在讲什么愉快的事情,“这火若是烧在了自己身上,怕会很疼吧?”
说着尹舒眯起眼,在空气里轻嗅了下:“烧着皮肉的味道,会不会很诱人啊?”
“疯子。”严煜恨恨地瞥了一眼,只敢没出声地骂了句,硬生生地别过脸去。
有传闻说这位大学士患有严重癫疾,且成疾已久,需每日服药,否则随时发病。据见过他发疯的人说,当下尹舒六亲不认,尖声喊叫,行为完全不受控制,模样十分骇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总有一天让你小子跪下叫老子,严煜瞪了一眼,收回视线,愤愤地想。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点昏黄的天光也渐渐卷进了深蓝的天幕里。
却未见满月升起。
浓云密布的暗夜里,只有游船上的烛火明明灭灭。
无人言语,却都觉察到了周围有些诡异的气氛。
完全没有法会的欢愉和喜庆。
一股河风吹过,竟有些不合常理的阴凉。严煜打了个哆嗦,后背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严大人,给您把灯点上吧?”一个巡值太监手持烛火,躬身走到严煜近前。
“嗯。”严煜闷声应着,他上月刚纳了个美人,这会想着法会结束,就能回温柔乡里好好云雨一番,顺手就将河灯递了出去。
巡值太监接过,正欲点灯,然而就在这时,他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手中燃着的红烛断成了两截。
一半还握在他手里,而另一半掉在了纸糊的天灯上。
火势来得异常迅猛,没等任何人反应,天灯竟忽地一下蹿起了近三尺的火苗,瞬间就将那太监包裹在了一片火海里。
通红的火焰霎时照亮暗夜,太监尖利的惨叫刺破天穹,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没被烧着的,裸露的皮肤转眼已变得焦黑,触目惊心。
严煜离他最近,意外来得实在突然,慌乱间后退了好几大步,险些跌倒。毕竟已年近花甲,腿脚比不得年轻人,加上河滩路滑,走路都难免踉跄,火苗差点撩到靴底,他只好打了赤脚继续逃命,十分狼狈。
转眼间河滩的杂草就都烧了起来,所有人无不四散奔逃或大声呼救,甚至还有的慌不择路,跳进了玉水河里。
慌乱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只有尹舒还留在原地,不但丝毫未动,而且似是对眼前一切早有察觉,毫不意外,细看之下,神色里竟还带着兴奋。
此时他的一双墨色瞳子已然变得赤红,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袖笼中露出一柄匕首,刀身的寒光映出跳动的火舌,如疯狂的鬼魅。
严煜只想赶紧逃命,身上那件嵌着极品金丝的袍子被扯得七零八落也浑不在意,就连被人从身后抓住臂膀,也不及回头,只一个劲儿地朝前跑。
可下一刻,他就不得不住了足,颈间那柄匕首传来的逼人寒意瞬间渗入骨缝。
“你们都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尹舒阴恻恻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严煜,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严煜甚至没来得及再发出一点声音,便瞪着浑浊的双目,望向擦黑的夜空,身体变软,最后倒在了泥泞里。
尹舒弯腰,用对方身上的金丝衣摆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净,满意地露出了笑。
目睹了全程的几个人先是愣在原地,紧接着发出了厉声的尖叫。
尹舒片刻未停,一脚踢开严煜的尸体,转身就从旁边拉来一个人,看也没看干净利落地一刀封喉。
浓稠的血水顺着刀脊砸落在河滩上,碰到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杀人了!”不知谁大叫一声。
尹舒握着匕首,双眼如利刃般扫过人群,十三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时他是驻守漠北的大将军独子,喜欢在黄沙上奔跑,在白桦林间穿梭,无忧无虑。
直到十六岁那年,战火烧到漠北。
活着的最后一刻,他不敢抬头去看面前那张脸,只能不停求饶,可锃亮的刀尖还是插进了他的背脊。
痛到不能言语。
匕首拔出的时候,鲜血喷涌,模糊了视线。
那一刀不仅杀死了他,而且将曾经天真烂漫的灵魂永远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之后他全家上下几十号人,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等他再睁眼,已是十三年后,他重生成了尹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都唾手可得。
可这一世他想要的,只有手刃仇敌,颠覆天下。
这江山是建在他全家尸骸之上的,他要亲手将它毁灭,用尸山血海祭奠零落在大漠的冤魂。
玉水河畔,尹舒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掌的皮肉里,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积攒了十三年的仇恨和怨毒即将炸裂,四散人间。
尹舒颈侧青筋暴起,长啸一声,握紧匕首,冲向了面前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