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宁的话音已经落下良久了,可整座大殿,如同空谷一样,处处都回荡着她的回音。 皇后惊呆了,沐贵妃的脸上神色不明,她唇角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内侄女儿,可眼中分明有着震撼之色。魏国夫人张大的嘴巴里可以塞得进一枚鸡蛋了,而殿里其他的命妇此时就显得很尴尬。 如果说,到了现在,大家还看不懂,自从眼前这个小女孩一进殿,就平地起了一片风波,大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这几个最尊贵的女人之间,凭着你来我往的看似或和睦,或不相干的几句话,就斗得硝烟云集的话,那么殿里面这些暂时没有资格卷入战火中的贵妇们,坟头上的草都已经长得人高了。 童言无忌啊! 可沐婉宁眼里的凶狠哪里是孩童才有的? 皇后轻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她笑了,身子前倾,对着沐婉宁道,“宁宁乖,宁宁不能说这些话,要是说了,天上的神仙会降罪的!” 沐婉宁盯着皇后看了半晌,她好像终于听懂了一样,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地一笑,显得天真无邪,也玉雪可爱,她摇摇头,“我不怕天上的神仙,这里是大汉,不是天上,皇上伯伯说了算。” 皇后愣住了,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一样,各种颜色交替出现。自古皇权天授,可哪个皇帝不喜欢唯我独尊?此时的她敢纠正这个小女孩的话,告诉她,就算是皇帝也要听神仙的吗? 除非,皇后不想活命了。 皇后把目光移到了长公主的身上,她想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不能让这个女人回到京城来。和皇帝做了多年夫妻,还给皇帝孕育了一个太子,能够以歌姬出身做了这好几年皇后,察言观色几乎成了这个女人的立身之本。她当然明白,长公主这个女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只要她一回来,皇后基本上也可以沦落到跟殿里其他女人一样样的地位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不再是她了。 说来说去,皇后的地位,可以用十个字来形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尊贵,这东西,还真是命里带来的,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算是出生在公侯之家,也依旧具有皇家嫡公主都没有的尊荣,有的人拼命地往上爬,最后只得到了一件名叫“尊贵”的纱衣,只是用来妆点门面,根本没有实质性的防身保暖的作用。 皇后的表现,分明是叫长公主帮她说话的意思。 长公主的面前,摆的都是素菜,就算皇后没有特别交待,但长公主进宫赴宴,不管是未央宫还是长秋宫都不敢怠慢,妥妥地为她准备的都是细细打听过了,她最喜欢吃的素食。 长公主舀了一口汤喝,用帕子沾了唇角,春草殷勤地递过打湿了的热帕子,她接过来来回地把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擦干净,这才慢条斯理地一挑眼皮,笑着对皇后道,“皇嫂怕是不知道,皇兄早前就给了我旨意,靖远侯一日不续娶,两个孩子没有人照顾,我一日不得回道观。” 嘶! 整座殿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牙酸,抽气声这种粗鄙的声音,在这座金碧辉煌的殿里此起彼伏,这些贵妇们平日里苦苦修炼出来的高贵素养也无法压制住这份惊讶。 皇后气了个倒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说朝政之上,她一直被屏蔽到了聋瞎状态,情非得已的话,那么长公主这事属于皇家家事,她凭什么连被知会的待遇都没有了呢? 但自损基石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皇后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地笑道,“瞧瞧,本宫这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地,这才几天的事,本宫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分明前两日还给你府上送过东西。” 她说完,温良恭谦让地扭头对大长秋娇嗔道,“你这老货,也不提醒我!” “嘿嘿,娘娘昨日才嘱咐了说,等侯爷的接风宴过了,要把长公主请到宫里来摆一桌家宴,皇上这些日子忙朝政,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好让长公主进宫劝劝皇上,别把身体累垮了。” 长公主分明不领情,“皇兄正值壮年,生活也节制,龙精虎猛的,皇嫂也不用太过担心,等忙过这阵子后面就轻松了。” 宴会上,沐婉宁听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听得有些烦。长公主见她吃得差不多了,让宫女端来热汤,帮她把手脸都擦干净了,哄着她道,“去殿外玩一会儿,差不多了,表姑再带你回去。” “好!” 长公主嘱咐身边的内侍,“多看着点,别让郡主跑远了。” 皇后也不放心,又派了自己的人跟着。只不过,在长公主看不见的角落,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寻了个由头,从侧门出了殿,往前殿去了。 沐婉宁跟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斗草,小太监年纪小,还没有沾染上宫里的一些坏习气,关键长得眉清目秀的,是王隆的徒孙,被王隆提携在身边,每次沐婉宁进宫,他都陪在沐婉宁的身边,和南宁郡主熟了之后,伶俐的小太监把南宁郡主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也伺候得妥妥帖帖。 太子刘烨得了母后身边嬷嬷的提示,借口要醒酒来到了外面。他靠在廊檐下的一根红色粗柱子边上,柱子在灯光下的阴影将他的身形全部都笼罩住了,唯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似乎倒映了一条银河,星星点点的光芒,哪怕是阴影都遮挡不住。他一双眼睛似乎有侵略性,是一头暗处伺机捕获猎物的凶兽,一动不动地盯着和小太监玩得开心的婉宁。 他知道父皇很疼爱这个小姑娘,在他敢弑兄欺父的父皇眼里,这世上,唯有两个人是不会背叛他的,一个是靖远侯,一个便是长公主。南宁郡主一生的运气好到了爆,靖远侯是她的父亲,长公主待她胜于己出,她就像一个人形神器,谁要是能够拥有她,谁就会无往不利。 尽管答应过父皇,但正是因为知道父皇绝不会舍得南宁郡主进宫,他才会不得不答应,可他又如何可能舍弃?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乖巧起来的时候,就好似神话里的天使,她也是一朵带刺的蔷薇,美丽芬芳得醉人的时候依旧是尖刺环绕得让人不敢靠近。他贵为太子,这世间唯有她才有资格占据他身边的位置,他心底里最后留存的那一处柔软,他将耗尽所有去争取的这一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