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前,崔昭如又病了。
这些天山内风冷,她并不缺衣少食,可过分金贵,在山风呼啸的一夜后便发起高烧。村内大夫来瞧过,开了一些药,要她勿吹风,居家静养。
如此一来,原本万全的打算便有些变动。他们只能留在山村,连换个地方都不行,只能等待上都的人寻过来。
好在传出去的信息似乎没有令人生疑,而阿忠的兄弟已经出发,相信不久后便会解脱。
屋外下着春雨,崔昭如斜坐在木塌上,透过薄薄的纸糊,她仿佛能看见在窗外躲雨的山雀模糊身影,蹦蹦跶跶,好不热闹。
她一点儿也不想生病。
“喝药了。”
崔昭如扭头望去,青色的门帘被掀开,仍旧穿着灰袍的太子手持瓷碗走进。太子伤势未愈,却又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了,不仅是照顾,其他所有事情也都是太子解决的。
她拿过瓷碗,又是乌黑的药汁,温度正好。
原本还想一个月喝一回药就够了。
崔昭如叹口气,屏着呼吸将苦涩汤药一口饮尽,碗拿回去的一瞬间,几粒裹着雪白糖粉的山楂凑到她眼前。
“压压苦涩。”
太子用温和的声线说。
山楂的甜与酸在唇齿间蔓延开,压下汤药的苦涩。
崔昭如吃下一小粒山楂,再抬眸看向太子,道,“这些日子麻烦殿下了。”
“郡主不必言谢,在重光殿时你也很照顾我。”
说起重光殿崔昭如就有些不大好意思。
那时候她以为太子柔弱不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可当失去尊贵身份流落山村后,她事事都要太子照料。没生病之前是太子做饭做菜,生病之后是太子煮药照料,外头的事更是太子在打听解决。
她,求生路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拖累罢了。
身为拖累,崔昭如是该有些不大好意思,再加上发着热,脑袋晕乎乎的,心情便不太好,喝过药后,又躺在榻上玩窗户纸。
外头的雨似乎停了,她没有听见雨声,躲雨的山雀也偷偷飞走,只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外走动。
土屋内只有太子与她,这人影肯定是太子。
按理说她不该盯着人看的。
但也许生病的人没什么理。
崔昭如轻轻推开窗。
她爱惜自己的身体,生病不能吹风这些事无需旁人提及。
透过一点点缝隙,她瞧见太子在修理菜围。
农妇将她的屋子送给他们住几日,太子便以此作为回报。
太子和她不一样。
没有钱。
她只想到等被寻回时给农妇赠钱。
但也一样。
他们都是好人。
崔昭如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帘不停往下垂,却不是很想睡着,直到在恍惚闻到一股梨花清香的时候,她进入梦乡。
她睡得很沉。
沉到并不知自己整理的小被子被人掀开,在小被子下面躺得安安分分的自己也被人拥入怀里。动作与场景与她梦境中无数次相似,始作俑者是刚被她夸赞为好人的太子谢寄。
谢寄将农妇递来的白绒斗篷披在她身上。
白绒是难得一见的天山雪狐绒,比起薄薄一层棉被要暖和太多。
他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以内力替她取暖,漫不经心听着堂中下属禀事。宫中宫外,贵妃皇帝,太后与公主,城内城外。
宋海总结道,“一切尽在殿下掌握之中。”
贵妃与皇帝失和,贵妃眼看就疯魔,这几日还向二皇子动了手。
长公主猜忌贵妃,崔家淮王婚事难以作数。
淮王有一个失心疯的母亲,再失去牢靠的岳家,以及马上要失去的卢家,他只剩下皇帝的宠爱,可谁晓得皇帝的皇位是否牢靠。
夫妻相残,爱人相杀。
一切还都源于猜忌二字。
宋海为这一切热血沸腾,他同卢家有血海深仇,就乐意见这样的场景。在他心底,太子应该也是乐意见这样的场景,毕竟这代表着所求即将成真。
可太子并没有多高兴,他听这些江山权谋听得意兴阑珊,眸光落在怀中矜贵的小姑娘身上,清冷的眉眼温柔缠蜷,抬眸时又有几分不耐,问的却是。
“土屋怎么会漏雨。”
回话的是宋海身边的女人。
倘若崔昭如清醒,必然能发现女人就是同她玩得很好的邻居家寡妇姐姐。
女人战战兢兢道,“殿下您不是要求毫无纰漏的真实吗?它这个材质,就是落雨刮风会有些漏……”
“来不及修吗?”
语气森凉,冰寒令春意凝结。
女人当即跪地,不敢再说话,这些日子她与郡主在一块儿,见多了殿下温文尔雅的模样,便真有些放肆,险些忘记殿下是个多冷酷的人。
她磕首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你确实考虑不周。”
谢寄冷淡道。
他的话未说完。
怀中的小姑娘小猫似的哼唧两声,像是有些不大舒畅,又像是有些热,雪白的手从斗篷里伸出,向上抚过谢寄明晰的下颌,食指指尖停在他突出的喉结上,不知梦见什么,她疑惑地嗯了一声,往下微微一压。
堂下女子不经意瞧见,两眼瞪得溜圆,直接咽了一口唾沫。
在她记忆中,殿下这个人不喜与任何人接触,更别说这样暧昧的动作。
但是刚才怎么着?
怎么着?
是不是笑了来着?
宋海还和她说殿下这是为了崔家的势力,同郡主在逢场作戏,什么逢场作戏,明明是逢场做//爱,即便是戏,他也恨不得假戏成真。
担心被殿下瞧见,她匆匆别开眼。
过了三息,冷漠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自去领罚。”
“是,”女人道,像是因什么犹豫为难,过了会儿说,“只是殿下,郡主这些日子总要找我玩……若我不在,是否会不妥。”
沉静三息后。
她听见堂上人说。
“减半,受不住我会同她说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