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幅相貌,这样的气度,再加上昨日所见所闻。
崔昭如能够确定太子是一个十分守礼的人,他绝对不会承受她的好意。
果不其然,太子原本见了她就在往后退,听了长公主的名号这才放轻松。
他朝崔昭如颔首,嗓音温和,“多谢姑母关怀,谢寄已无事,劳烦郡主回禀姑母,教她不必为此忧心。”
崔昭如心道果然如此,她微微抿唇,“我已叫人拿了好的棉被,也让人来修窗户——”
话说到一半,她听见太子玄色衣袍间传出几句叫声,那叫声又细又弱,崔昭如一听便知道是猫,还是小奶猫。
应该就是刚才侍仆说的没找到的小奶猫了。
果真伴随着那样软糯好听的叫声,崔昭如看见一只白猫蓝眼的小猫在太子衣襟里露出头。
它可真漂亮,像个初入凡间的小仙女。
真想抱一抱它……
崔昭如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看着太子清隽面孔上的尴尬神情,她微微一笑,“无妨,我能理解殿下的。”
小奶猫那么可爱,放在胸口也没什么!
“不是。”
太子薄唇噙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小猫后颈,将小猫从胸前拎出来,动作十分熟练,给崔昭如看了一眼,又很快放进去,说,“孤寻到它的时候,它正好落到水里,身上全是水,怕它受寒这才——”
刚才那一眼太快,太子的玄色衣袍又很会掩藏痕迹。崔昭如又不可能一直盯着人家男子的胸口看,因此并不知道小猫是湿的。现下仔细看一眼才能发现,太子衣襟确实都是水。
崔昭如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将卢真杀了的欲望。
她原以为卢真只是过分,没到让猫死的地步。可眼现下看来,此人实在太过于心狠手辣了。将几个月的小奶猫扔水里,还是这样寒冷的天气,这不是教猫去死吗?
这一日还是谢寄寻到了,来日若谢寄没寻到呢?
卢真能来一日,谁知道他会不会来第二日?
小猫黏糊糊的叫声叫的崔昭如头脑发热。
她直接对太子道,“殿下,工匠说你这窗户是修不好了,不如殿下先去寻芳殿住吧?”
寻芳殿是长公主原先住的地方,现下空了。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
但是她真的见不得小猫出事!
母亲说了能帮就帮,既然如此,要太子去寻芳殿住应该也没什么吧?罚跪哪儿跪不是跪。这件事算不上大事,她又没要谁的性命,崔昭如不觉得自己会被皇帝与太后拒绝。
但太子拒绝了。
他腰背笔挺,义正言辞道,“君父要我在此,不好走动,多谢郡主好心。”
崔昭如也不好再劝,只能道,“行吧。”
短短几次相处,她已经明白了,太子是真君子,很可惜皇宫里头,真君子并不受喜欢。
不搬也没事,她多来几趟,卢真不敢在她的面前放肆,她肯定能保护好小猫和太子。何况,谢寄搬去寻芳殿,母亲肯定就知道猫的事。到时候她说不准就没办法每日来寻人,现下正好,她多来几回,能保护太子,也能看到小猫,实在一举两全。
这样一想,崔昭如心里头那点儿烦闷就全部消失了。
问过谢寄,确定对方会在重光殿住很久,也许永远回不去东宫的时候,崔昭如便着手打扮重光殿了。
长公主提前说过她要对太子做什么都可以,因此崔昭如也没顾忌,直接让青枝去母亲那儿拿最好的东西过来。宫人鱼贯而入,一个上午,原本雪洞一般荒凉的重光宫便被收拾得漂漂亮亮。
榻上藏青的褥子保暖又干净。
榻前摆放的累丝香炉里燃着温和的暖梨香,那是崔昭如特意挑的,她觉得这样清雅的香味与谢寄十分相衬。
原本残破的书桌被劈了当柴火,新的书桌是紫檀木的,雕刻的并非什么样大气的花纹,而是几只狸猫。
这是崔昭如前些年收到的礼物,似乎是宫里谁送的,因为那会儿她就想要一个独一无二的书桌,后来去了北州,没来得及带回家,便存在寻芳殿里头。天光楼内已经有了漂亮书桌,她琢磨着放在这儿也是积灰,不如就给谢寄了。
反正也没现成的,正好谢寄也喜欢猫。
看着人收拾好重光殿,安置好谢寄的住处,崔昭如也没忘记安排小猫们的住处,宫人替她做了几个猫屋,崔昭如觉着不大好,只能勉强用着。等夜里回到长乐宫,便亲自设计了一个,教人去做。
三日后,她带着做好的猫屋来到重光殿。
这阵子崔昭如每天都会来,太子的小猫同她的关系也是蒸蒸日上。她一进门,小猫们跟见着情郎的贵族小姐似的,优雅又急切地朝她走来,将她团团围住。崔昭如沉浸在猫的世界里,满心愉悦,大毛二毛三毛一个一个唤过去。
名字是太子取的。
崔昭如问起来时,太子告诉他,这是他母亲告诉他的,贱名好养活,他的名字也是如此。
这个观点在贵族中并不流行,连下等寒门都不认可,只有最贫贱的人才会这样认为。其实同名字没有关系,一来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二来没有钱,没钱的时候,人确实很容易死。这是崔昭如在北州时明白的道理。
她亲眼见过最贫穷的农人易子而食、卖身葬父。
崔昭如知道,谢寄的母亲也是这样贫穷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寄才会被许多人瞧不起。连带着他的名字都会为人耻笑。
昨日崔昭如穿花而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侍仆再说,
‘谁家皇子会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当娘的没地位又死得早,儿子不就只能是个傀儡?’
……
崔昭如自然责罚了那些人。
可门后的谢寄终究还是听见了。
后来,崔昭如便看出来谢寄谈起生母时情绪总不是很高。现在也一样。她见不得美男子这样伤心,却也实在不大会安慰人,只能拿着绣帕擦去他那双漂亮的手上的污秽。
那一只被冷水冻了的猫最终还是生病了。
这些天谢寄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照料。
崔昭如安慰这个善良的人,柔声说,“殿下母亲说得很对,你看取了好名字的三皇子四皇子,都死了,由此看来,这和道理并没有错。”
太子勾唇笑了笑,笑意十分轻浅温和,“多谢郡主。”
明明年纪比她大,可崔昭如却总觉得太子需要保护。
其实也没错,宫里头从来不用年纪说事。
……
崔昭如原本还想留在重光殿用午膳,她听青枝说,殿里给谢寄的膳食很差很差,她问过谢寄,可对方总说没有,这一回她便想自己看看。
但没能等到。
青枝忽然跑过来,同她道,
“郡主,长乐宫里头来人,说淮王殿下在等您。”
淮王?
谢辰行。
好呀。
她前几天就因小人书和卢真的事情想过去找谢辰行,结果谢辰行避而不见,今日倒好,撞上门来了!
崔昭如站起身,整个人顿时充满了力量,同太子说了一句,讲好午膳她会给对方送来便匆匆离开。
……
重光殿外。
谢寄目光落在少女绯红的裙摆上,那一抹裙摆像是天边最美的朝霞,他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这些日子,阿绪待他很好。
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好。
他平静地攥住掌心绣帕,紧握着他的一生所求。
想到崔昭如为谢辰行抛下他,他的目光又凉了凉。
在一旁的内侍只觉得经历了春夏秋冬,过会儿才跑过来对谢寄说了句话。谢寄便有阴转晴,他冷笑道。
“卢真确实会做事。”
他想开了。
现下还不到时候,阿绪为了谢辰行先离开他也很正常,何况离开之前她又是那样的关心自己,暂且足够了。
即便有错,那也不是阿绪的错,是谢五的错。
谢寄站起来,目光放在崔昭如送来的猫屋上。
漂亮的白毛猫懒洋洋地躺在那儿晒太阳,好不舒适惬意。
谢寄只手捏住它脖子上的毛,将它从猫屋挪开,接着拿起猫屋,走向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