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惊得尧青身形一顿。 她愣了愣,折身面向他,道:“王爷的病,已非一朝一日,属下一定尽全力去医治。”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可她身后的李胤之再一次叫住了她:“站住,本王的问题,你还没有答。” “王爷当真要听?”尧青背对着他,问。 “说。”李胤之注视着她背影,不容争辩。 尧青轻轻一叹:“属下曾对王爷说过,王爷是因为误用了一些药,才常常会出现幻觉,神智不清,头痛欲裂。这些年以来,属下一直在找寻解那药性的方法,可没想到那药的作用极为霸道,属下配制的药,也压不住了,由此……才致使王爷最近频频发病,饱受折磨。” 说到这里,她折身,以额触地,长跪请罪:“属下无能,还请王爷责罚。” 闻言,李胤之微蹙了眉头,心底升起几分狐疑,然而他的面上依旧是沉静如水,轻轻摆首,道:“无碍,你回罢。” 尧青应声离去。 而许亭晚也在李胤之的示意下退到了外间,复又卧在榻上。 经此一遭,她也再睡不着,辗转反侧。 而里间的那人,亦是如此。 许亭晚侧卧榻上,睁眼看着这一片黑暗,心里的怅惘也在这无声无息的暗夜里蔓延开来,如同一方沼泽,让她沉沉陷入,不得脱身。 她看向那一面墨竹黑檀屏风,目光似穿透过那重重叠叠的帷幔,落在了里间那人的身上。 他的病……是不是也因为他的身份,而落下的呢? 正神游间,忽闻淅沥雨声中,那人的低沉嗓音穿透过来,幽幽入耳:“许庭?” 因是夜深倦浓,他低唤她的名字,尾音沙哑撩人,让许亭晚禁不住一愣:“……是。” 又听他继续说道:“你是宣州人?” 许亭晚拉了拉锦被,轻轻颔首,应:“是。” 李胤之下意识地将手覆在了心口处,隔着那一层单薄中衣,他似乎摸清了那手链的轮廓。 他说:“听说在宣州,男女定情的信物,是手链?” 在他缓缓问出这番话时,许亭晚也将手搭在了腕上,那一段细细的线上。 她回答:“是,那定情的两条手链,一条缀星,一条饰月,男女各戴一条。”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李胤之从怀中拿出那手链,于手中细细摩挲,尾音上扬,略带疑惑。 许亭晚将腕上的手链紧紧握住,轻笑出声:“倒不是因为这句诗才有了这样定情信物,而是因为宣州流传的一个故事。” 她顿了顿,将那个故事絮絮道出。 故事不长,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凡俗情爱罢了。 世间最普通的一对男女,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结为连理。 他们说是普通,却又不普通,因为那男子身患怪疾,每逢天明,便会忘记昨日所发生的种种,他的名字,他的过往,包括他的妻子。 所以每一天,都是他们重新认识的日子。 妻子会走进他一片空白的世界,再和他初遇、相识,直到他再爱上她。 白日里,他们重复着世间男女的相知相爱,到夜里,他们就依偎在星空之下,听妻子絮絮说着过往,等天明从头再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十载就这么过来了。 妻子还陪着丈夫,丈夫也只会爱上妻子、必然会爱上妻子。 晨时初遇,午后相爱,夜里相偎,天明别离。 周而复始。 “因为他们总是在夜里共赏星辰,所以当地人为了纪念他们,就有了这星月手链,意为永恒。”许亭晚将手腕抬起,轻轻旋动胳膊,借朦胧夜色细看那上面的星形缀饰。 而与此同时,里间的李胤之欹靠在倚檐上,悬起手链,任那琢成弯月状的暖玉盈盈泛光,映入眼眸。 良久,他道:“是个美好的故事。” “可却不吉利。”许亭晚轻叹一声,终是将袖子捋下,掩了细白腕上的手链。“那夜晚的星月,到底不是永恒的,天明……则不存。” “为何这么说?”她的语气中是散不开的怅然,使得李胤之不解向那屏风望去。 许亭晚将脸埋进绣枕,瓮声瓮气地回答:“本来就不吉利。” 她的声音极小,就像是小猫轻叫一般,软得撩人心弦。 李胤之愣了一愣,随即紧抿了唇线,再未言语。 屋外雨声不绝,可李胤之阖了眼,心下一片安宁。 难得的好梦一场。 翌日醒来时,雨势弱了不少,偶尔有雨水汇聚成滴,自屋檐落下击打在台阶上,发出水声轻微。 李胤之从床榻坐起,起身换好了朝服。 等他收拾好走到屏风前,那外间的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轻轻挑起那层帷幔,侧眸看了过去。 榻上的那人蜷缩成一团,半边脸埋在绣枕里,隐在阴翳中的侧颜轮廓精致秀美。 肤光胜脂玉,描墨秀眉,玉颊樱唇。 怎么看都是容貌姣好的女子。 那熟睡的人眼睫微颤,下一刻就缓缓睁了眼。 潋滟的眸光在水雾中流转,旋即如轻羽般落在了他身上。 半隐在帷幕后的李胤之被她这轻轻一瞥,愣怔之后,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柔软。 可许亭晚却是猛然一惊,连鞋履都没顾得上去穿,就站了起来,颔首怯怯。 她昨晚睡得不安稳,所以今天就难免贪睡了一会儿,结果没想到,竟是被他抓了个正着。 地板冰凉沁骨,她跣足而立,自然没忍住一个寒颤。 “王爷……”她低垂着脑袋,低声轻唤。 耳畔窸窣声响,是衣袂带起的清风拂过。 许亭晚还未反应的过来,就感到身子一空,猛然没有了着脚点。 悬空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搂。 冷不防地,她对上那漆黑幽邃的瞳仁。 李胤之竟是将她拦腰抱起。 “王、王爷……”许亭晚搭在他肩上的手忍不住一瑟缩,就要收回。 幸而李胤之将她稳稳抱着,并没有因她的这番动作而松了手。 他没有说话,只静默地将她放在榻上,使她坐在那榻上,双脚微微离地。 许亭晚为他的这番动作惊得出神,只愣愣地看着半蹲在面前的男子,呼吸也滞了一滞。 不知是否为错觉,她总觉得跟前的人也有几分愣怔,停顿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眼神晦暗不明,语调也藏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他说:“当心着凉。” 许亭晚颔首下去,愣愣点头:“……嗯。” 得到她的回答后,李胤之转身过去,又将身形隐在了重重帷幔间。 见他离开,许亭晚才轻轻松了口气,垂眼看着摆放齐整的鞋履。 他方才……莫不是要为她穿鞋来着? 当然,许亭晚不敢真的这么想。 她手忙脚乱收拾好后,就守在外边,静待他传唤。 早膳过后,李胤之便入宫上朝。 她自然不能跟随进去,就守在宫道上的马车外,等他回来。 等了几个时辰后,终于有大臣陆陆续续走出,凑在一起低声絮语。 从她身旁路过时,许亭晚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南方、流民。 她不懂政事,听闻后也就愣愣,继续望着宫道的另一头。 那一边,一人手捧玉笏,款步行近。 天光镀在他身上,如同一层薄薄的碎金般熠熠生光,愈显得他气度卓然不似尘世人。 许亭晚一喜,拔脚便向他奔去。 如有感应般,李胤之也在此时抬起眼睫,向她看来。 在她身影闯入他眼帘时,他紧蹙的眉头微微一松,紊乱的思绪也似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