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见了辅导员怎么说?”童宪摸了摸破皮的嘴角,“那孙子还在医院没回来吗?” “嗯。”陆壹手插着兜,走得慢悠悠的。 “草,不会腿真折了吧?” “最好是真折,”陆壹仍是平时那副懒散的调子,却带了些磨牙切齿的意味,“假的也给他打成真的。” 童宪忙道:“息怒,息怒。” 这事起因说来也不复杂。 他们仨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考大学也是捆绑着来的,谭风吟顺着家里的意思去了经管,他们俩在艺术学院混日子,挨得近,自然时常粘一块。 那天陆壹随口一句“我想你”,听在童宪耳朵里跟吃饭了拉屎了没什么区别,男生之间什么荤话玩笑话没开过,正常人谁会往心里去,哪知道隔墙有只小题大做的耳朵。 ——陆壹宿舍里有一盏不省油的灯,也没啥毛病,嘴碎。 陆妈妈保养有方,对陆壹的呵护也没落下,开学时各种面膜香水护肤品给他塞满了一柜子,那一排神仙水还没来得及拆封,就已经作为陆壹娘炮的证据被传扬出去。 再赶上那句“我想你”…… 他和童宪两个基佬的名头算“坐实”了。 不巧的是,陆少爷修养好脾气好,唯独这一片逆鳞碰不得。 对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打人不过是赔钱而已。家里在背后撑着,只要没打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分分钟的事。 学校里每年各种架打的也不少,折条腿真不算严重的,各方面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辅导员今天单独叫他们俩过来,也就是意思意思教育一下就完事了。 走过楼梯转角,某间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陆壹的视线无意瞟过,又上了两层台阶,忽然顿住,回头。 开了一半的门里露出一张很漂亮的侧脸,线条精致,眉头下压的微小弧度里透着不耐烦。 - “情况呢,我已经了解了。” 办公室里,四十有余的男辅导员眯着一双和气的眼睛。“方晓也不是成心的,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既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今天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们就此揭过,以后还是好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春夏对和稀泥的一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站得离门口很近,微垂着眼皮。辅导员在等待她的答复,她回以沉默和一种固执的平静。 方晓站在侧前方,回头看了她一眼。 辅导员清了下嗓子:“你来,真诚地给春夏致个歉。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以后一定要坚决改正错误,杜绝这种行为。” 方晓扭过头,道歉的姿态倒是摆得很诚恳:“春夏,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不是有心的,就那几个小学弟哄着我想看看你的照片儿,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去吗。真不是故意拍你脱衣服,时机不凑巧,刚好拍到而已。” 且不说辅导员内心对这套说辞如何评价,息事宁人的主意却是打定了。 “念在她是初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看如何?” 春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含什么意味,却让辅导员难以直视那双眼睛。 他又笑了笑,将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矛盾一定要及时处理,避免影响感情。以后等你们入了社会,就知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才是最珍贵的,单纯,没有杂质……” “不是初犯。” 春夏等他发自肺腑的感慨结束,才开口,说出来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 端起茶杯正要喝水的辅导员愣了下:“什么?” 大一时,春夏和室友的关系虽然不亲近,还不至于僵化,她只是不合群了一些,沉默寡言了一些,参加班级聚会的次数少了一些。 那天她在床上换衣服的时候,方晓在书桌前玩电脑,她并未察觉到那台电脑倾斜的角度有点奇怪。是刚好有人不小心将水洒在了方晓身上,她猛地起身,耳机线被拽了出来,骤然外放的电脑扬声器中,有男人的笑声。 “哦,我在和男朋友语音。”当时方晓解释说。 她眼神中微妙的躲闪,被神经敏感的春夏捕捉个正着。 后来没什么意外地找到隐藏的视频界面。 后来她砸了方晓的电脑。 再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是误会。 所有的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他们都劝她息事宁人。 方晓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她急切地张口,也许想要辩解,也许想要阻拦春夏说话。 春夏只是说:“我搬出去。” 陆壹换宿舍的申请没什么意外地通过了。室友还住在医院,他大摇大摆地搬进了404的空床位。 他把脚跷在桌子上玩手机的时候,童宪正在剥石榴籽,来串门的谭风吟一边吃一边说:“太不像话了,居然怀疑你们搅基,这不是怀疑你们男人的尊严吗!老陆,你怎么不把你性骚扰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多有力的证据,哪个基佬能这么有兽性……” 陆壹抬头把嘴里的石榴核儿朝他吐过去,继续低头戳手机。 童宪抓了一把石榴要往他嘴里塞:“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被谭风吟躲了开。 “老八前两天又跟我控诉你俩呢,他来送女朋友,找你俩吃饭,你俩见都不见?” “告诉他,等他什么时候分手了,再来见我。”陆壹眼睛也不抬地说。 “搁你你也不想认他,”童宪痛心疾首地说,“你是没见他在广场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妈的,真是丢死人了。” 谭风吟似乎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啧了声:“不就是个女人么,至于吗。” 陆壹忽然直起身。 “唉我去。”童宪吓得石榴籽撒了一裤.裆,低头扒拉的时候听到他问:“你小姨搬家,你不去帮忙吗?” “搬家?”童宪一脸茫然地抬头,“她没告诉我啊。” 春夏的行李不多,也不少,衣物被褥装了两个大行李袋,还有几箱子的画稿和工具。 平时见面如陌路的室友和很多同学都来劝她,“为她好”的话说了很多,她顾自收拾,听而不闻。 宿舍面积不大,几个箱子,几个人,已经挤得没有落脚处。 东西都整理好,准备叫车时,发现好几通未接电话,来自那个没多少亲戚感情的表外甥。 春夏没打算回电话,但恰好他又打了过来。 她接了,在背后一众人的注视下听了一会儿,回答:“不用了。” 童宪在两个损友不停踹屁股的鼓励下再三坚持:“不行,搬家不是小事,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搬?我有车,肯定比打车要方便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小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要不让我妈知道我没帮忙,肯定要削我,你就当我救我一条狗命吧……” 他啰嗦了一大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边同意的声音:“好。” 童宪舒了口气,挂断电话就被谭风吟一胳膊肘拐了过来:“干得漂亮!” 春夏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阵仗。 ——她将行李和箱子和都搬下楼,等了不到五分钟,便见一个车队从宿舍前的水泥路上开过来,宝马、奥迪、路虎,打头的是一辆奔驰GLC SUV。十几辆整齐地在宿舍前停成一排,场面相当宏大。 接着车门同时打开,一群年轻男人像训练过似的,下车,关门,转身。 动作整齐划一,清一色戴着墨镜,身穿名牌脚踩限量版,架势十足,将纨绔子弟四个字生动真切地诠释给那个时段恰巧经过的无辜路人。 天气很好,校园里青春盎然。 童宪看着春夏身后呆若木鸡的女生们,在原地里沉默了两秒钟。 “是不是装B过头了?” 谭风吟扶了扶墨镜:“是。” “那咋整,”背后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我们还过去吗?” 童宪叹了口气,摘掉墨镜。 他就不应该听这群傻B的建议。 他朝春夏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已经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春夏倒是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神色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童宪的羞耻感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点。 “就这么多东西吗?” 春夏道:“对。” 还不够十几辆车分的。 童宪摸摸鼻子,提起她脚边的一个行李箱:“你先上车休息吧,头一辆是我的车,这些交给我了。”说完一招手喊了声,“过来搬箱子!” 一帮还在原地摆pose的青年们立刻往这边走来。 一人搬一个,还有一半空着手的。 摩托车的轰鸣声便是在这个时刻响起的。 正向车辆走过去的众人情不自禁被这性感的马达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帅气的哈雷载着身穿专业装备的车手,在万众瞩目中从马路那端闯入视线。纯黑色的车身气场强大,烤漆工艺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寂静的人群中不知何处发出一声感叹:“卧槽,不怕处分吗。” 哈雷在抵达近前时刹车,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停在场地中央。 距离春夏不过两米的距离。 一条长腿落地,车手摘掉头盔,甩了甩泛着金亚麻色的柔软头发。 不远处SUV车前,童宪和谭风吟双双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陆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抱着头盔,笑起来时微眯的眼睛格外招人。 “姐姐,我带你去兜风啊。” 春夏在周边女生们激动的窃窃私语声中看了他几秒钟。 “你是?” “……” “……” 陆壹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形。 大概是根据这种出场风格把他划归到了先前那一批的同类,春夏询问地向童宪望了过去。 童宪和谭风吟动作默契地摆手:“我们也不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