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言语淤塞在路楠心中。她来这里的一路上其实是充满愧疚的。她和宋沧走太近了,被宋沧逗乐、在故我堂放松的时候她确实有那么几个片刻忘记了自己有男友。背叛的愧疚让她步伐沉重,并决定无论今天梁晓昌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她都会答应。
但坐下来、听见梁晓昌开口的时候,路楠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降在她身上的这件弥天大祸让她性格里被压抑太久的那种凶猛,挣脱“温柔”表壳,蠢蠢欲动。
以往她的所有退让、回避都会被解读为“温柔”。
她不想再以这样的“温柔”示人了。
梁晓昌开口了:“咄咄逼人,一开口就指责我。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我连说一句你闺蜜的不是,都能让你滔滔不绝这么久。路楠,是你心态失衡了你知道吗?”
路楠注视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你现在跟你妈一模一样。”梁晓昌低头喝水。
框啦一声,桌上空碗空碟为之一震。梁晓昌愕然抬头,他在站起来的路楠脸上看到了一种很令他陌生的表情:愤怒掺杂羞惭。
路楠只觉得浑身热血冲上了脑袋,她在梁晓昌那句话里几乎站立不稳。她可以、甚至乐意像任何人——除了周喜英。
直到撞上溜滑板的小孩,路楠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餐厅。她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梁晓昌也没有追来,苦涩感在舌尖淤积,她颓然坐在广场边。
她今天情绪失控,和宋沧当然是有关系的。宋沧点燃了她心底的一些东西,烧起来后无法简单扑灭。她懊恼、踟蹰,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停下,可宋沧这样的人……宋沧这样特别的人。
但此刻心底熊熊的烈火,与宋沧丝毫无关。
周喜英一贯强势,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路楠必须按照她的要求去尽力温柔、和顺,满足周喜英的期待。
路楠也有过叛逆时期,但她一看到周喜英的眼泪就缴械投降了。周喜英很懂怎么让路楠顺从,最亲近的人才最知道刀子捅在什么地方,伤人最重。
路楠心想,自己永远不会原谅梁晓昌了。因为他的那句话。因为他明知道这是路楠的死穴,是路楠最痛苦的一处,他偏要重重按下去。
好像只要路楠痛了,他就赢了。
路楠开始恨他,咬牙切齿地恨。爱他的感觉,就在这一句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光线。
“你好,”是年轻的男人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路楠不想抬头,摇了摇。男人递来一包纸巾。
路楠抬头看他,是个娃娃脸、戴眼镜的陌生人。
“我刚刚也在餐厅里,看到你和男朋友吵架。你没事吧?”见路楠脸上毫无泪痕,男人有些尴尬地收回纸巾。
“……”路楠上下打量他,“我们认识吗?”
“我叫高宴,我是宋十八……宋沧的朋友。”高宴连忙掏出名片,“在凤河派出所门口,我们见过。”
这名字路楠有印象,是宋沧的记者朋友。她收下名片,语气缓和:“不好意思。”
高宴笑笑:“是我太唐突。”
路楠正把他的手机号码录入通讯录。高宴忽然想起宋沧说过,路楠至今没收录他的号码,这令宋沧十分挫败。
“高宴,好名字。”路楠扭头看他,神情不像夸赞,像一种威胁,“你看到的事情,对宋沧保密。”
“明白,我不是碎嘴的人。”高宴本来打算过来安慰路楠,和她套套近乎,但路楠似乎不需要任何人安慰。见她起身离开,高宴连忙跟上:“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路楠很奇怪地看他:“宋沧的朋友,都跟他一样性格吗?”
高宴:“那不是,他在我们之中也算是奇怪的。”
路楠笑了:“我同意。”
这儿不好打车,路楠接受高宴好意。高宴问她去哪儿,路楠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故我堂。”
两人抵达故我堂时大吃一惊:店里居然有客人!
一个戴眼镜的老妇手里两本书,正和宋沧说话。宋沧起初是笑眯眯的,看到高宴和路楠一前一后走入,目光顿时险峻,冷冷扫向高宴。
高宴心头暗乐,把路楠引到沙发,又问她想喝什么,绅士得很做作。
宋沧的目光像刺一样扎在高宴背上。
高宴背对他,低笑:“真可怕。”
微妙气氛中,路楠阴郁心情忽然一扫而空。她从不知道看宋沧对敌的警惕表情居然这么令人愉快。于是在宋沧能看到的角度,她微微侧头,冲高宴露出温柔得堪称甜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