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嗵!
一声巨响后,钢索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收紧声。
升降机到站了,眼前也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但跟李存想象的不一样,这并不是一片纯粹雪白的世界。
他起初以为冰原是完全被冰雪彻底覆盖的,但真正站上来这一刻他就明白了:
风。
像是剃刀一样势不可挡的强风,让那些被冻进冰原中的群山之巅,根本存不住积雪,厚重到几乎已经实体化的北风夹着雪粒,犁庭扫穴般一遍遍把只露出一角的山峰来回刮得一干二净,朝北的岩石被风剥蚀的坑坑洼洼,而朝南的岩石外,则密集堆积着因挡风的岩石大小不一同样也显现出大小不一的坚硬的舌状突出雪片。
山岩,岬角,灰褐色点缀的主体颜色也不是洁白,而是一种深邃的钴蓝。
而遍布着大片大片贯通缝的钴蓝色,毫无保留地衬托着这片冰原最吸引眼球的一点——
壮阔。
壮阔得像是一片凝固的海。
静悄悄得只听得见死亡的叹息。
“海面”上,一阵风吹过,地表的积雪,不对,是极密极细的冰粒被狂风飚起。
原来,风真的是看得见的。
那些雪白,又被即将被乌云吞噬的残阳急不可耐地剥夺,转瞬就变成一些耀眼的亮光。像是太阳和冰晶碰撞的火星,刺眼,短暂,而且危险。
但危险往往就是最迷人的。
李存看得有些傻了。
“本次列车开往穗阳,车门即将关闭,请尚未登车的旅客立刻登车,持站台票送行的旅客抓紧时间立刻站台。”
车站喇叭的播报声把李存从短暂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泰山社的劳工头子也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递过来一个证件:“兄弟,等下你上动力二车,上面都是咱的人,我都交代好了,铲煤加水,你想做就帮两手,不想做上去直接睡觉就行了,没人支使你的。动力二车脏是脏了点,可有一样,绝对暖和。”
李存明白了。
内城区这帮人提防之心可真是大,居然把动力车也分成了两截。
头车才是蒸汽机和蒸汽核心所在。蒸汽核心已经在车站供能管道充过能了,列车到时候会优先使用蒸汽核心的储能,只有能量不足,或者蒸汽核心出现故障时,才会由二车这帮人往炉膛里添加燃料。
不过也好,没人打扰反而更好。
“谢了。”李存点点头直奔二车而去。
他上了车冲那些一脸灰的铲媒工们点头示意,这帮人早听说是大人物安排来的,识趣地点点头后就聚到旁边不再打扰,李存找了没人的角落一屁股坐地上,此时蒸汽核心已经在预热了,烤得二车地板的铁皮都暖洋洋的,李存揣好了大衣和渔猎包,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里头放着的转轮、短霰弹枪和豪华短步枪。
有这三样在,他敢保证出不了岔子。
刚坐下没多久,“呜,呜呜”,列车发出一长两短的轰鸣,车头的管道像是泄洪一样喷出声势浩大的白烟,车轮开始慢慢带动履带,履带板转动时嘎啦嘎啦地响声很快就越来越密集了起来。
披着一身冰渣的车站被甩得越来越远,列车一头扎进了暴风雪即将来临的钴蓝色冰原。
李存侧身歪头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哪怕是一道云,都跟他前世见过的那么不同——
新世界没有一片完整的云。
肉眼所见,全都是一道道的灰色长条,南面的稍微好一点,离那个半死不活的太阳近点的还能呈现出柠檬黄色,像是点了金的笔直箭矛。
肃杀之气不仅仅停留在天空中,地面上也是。
脚下这列列车根本不敢采用轮式,只能使用履带,因为远离城市后,那些冰山互相撞击后的恐怖裂痕就越来越嚣张地出现在了列车两旁,巨大的冰块被斩切、被翻倒、撞击别的冰块后先是分裂,再发出一阵像是人撕扯皮肤时的呲呲声,悲剧一般地匍匐在胜者的身边。
他沉醉在景色中。
两个劳工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挑了挑下巴,明明已经画蛇添足地把自己暴露了,还非要欲盖弥彰地嘀咕着:“我去撒个尿。”
然后鬼鬼祟祟地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他们以为李存没注意到。
但其实李存的余光一直在盯着动力二车中所有看起来又粗又笨的底层劳工们。
脏兮兮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车厢。
李存握紧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