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晚膳时分，梁玉君带着珍馐美味上楼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一个周顾怀。

一个下午的时间，尚京城来的长悦公主殿下当街教训纨绔子弟的消息早已传遍，周顾怀也有所耳闻，再听小女孩说送她回家的人就是那个打坏蛋的英雄，他才知道买下自己的不是寻常贵人，而是来自皇室的大公主。

周家曾是北越豪门氏族，如今时不时还有北越叛军骚扰边境。他其实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长悦公主是否和当年率领铁骑踏入北越的东齐太子一样蛮横。

周顾怀看向付姝婉，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立刻低头跪在地上，深深俯首表示最大的敬意，“草民周顾怀拜见长悦公主。”

付姝婉微笑：“周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周顾怀再次俯首一拜才起来，付姝婉如此春风和煦，他心中微松。

付姝婉微笑，语气上扬，“周先生在安康城呆了许久，觉得安康城如何？与北越国都相比又如何？”

周顾怀没想到付姝婉问得这么温和，他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安康城中，百姓过得很好，光这一点，足见北越国都……远远不及安康城。”

付姝婉倒是不意外周顾怀这么说。她下午的时间看了周顾怀的几篇策论，他曾经在私塾当老师，最容易给学子种下叛国毒瘤，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字里行间全为百姓着想。

付姝婉也不拐弯，问得直接：“周先生，不曾有过复国之心吗？”

周顾怀沉默片刻，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中，片刻后才回答道：“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皇位上的人是谁不要紧，只要他们能吃好活好就够了。草民早年身如浮萍，心态也变了：帝王治理有方已是大善，不必拘泥于是谁上位。”

付姝婉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周顾怀坐下，“周先生一起用膳吧，还有，不必自称草民。”

付姝婉在自己人面前一向不摆那么无用的架子。

周顾怀看看梁玉君又看看十一，见他们都没有拘礼，松了一口气坐在桌边，和大家一同进食。

用完膳，四人换了一件雅间，屋中燃着幽兰熏香，淡香入鼻，令人心旷神怡。

付姝婉率先入座，十一、梁玉君和周顾怀依次落座。

付姝婉给周顾怀倒了一杯茶，“周先生，本殿有意在安康城开一家女子书院，不知你是否愿意当这个书院的院长？”

周顾怀受宠若惊，“殿下让草民当书院院长！草民、周某才疏学浅，今日又当街卖身，何德何能有此殊荣！”

梁玉君笑着插口：“周先生过谦了，您出生广庭周氏，若是您才疏学浅，这世上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有才华了。”

周顾怀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广庭周氏这四个字，心中充满遗憾。广庭周氏作为豪门大族，有数不清的藏书，他生来聪慧，识字很快，很小就开始背诵家学里的藏书，可惜才背了十之七八，东齐就打来了。那浩瀚书海终是在乱世里付之一炬。若能成为书院院长，他脑海中记着的那些古籍孤本，或许有再现人世的机会。

周顾怀抬眸看向付姝婉，“多谢殿下赏识，周某愿意当这书院院长，只是周某有一个疑问。”

付姝婉：“先生请说。”

周顾怀：“殿下的书院，是为民还是为君？”

他在问付姝婉开设书院的目的，是为了帮助百姓识字谋求更好的发展，还是为了帮助大齐皇室培养更多的人才。

付姝婉微笑，“为民为君，也为己。”

十一和周顾怀同时看向付姝婉，聪明的人不必把话说开也能领会其中含义。

书院如果为民，学点识字记账的本事就能让学生结业，书院如果为君，那就要学经史子集，为科举做准备。若加上为己，那公主殿下就图谋甚大，她意在登基为帝，此时培养的人才都可能是她未来的臣子。

女帝自古就有，但是屈指可数。

周顾怀肃然起敬，思考片刻，诚恳建议道：“既然如此，这书院不必拘泥于女子书院，男子也可招收一些。”

付姝婉笑着摇摇头，“男子自有其他书院招收，本殿的书院只招收女子。”

周顾怀沉吟片刻，似乎在想劝告的话。

付姝婉看他思考，笑着说：“有个词叫做此消彼长，体力与智力也是如此。天道之下，女子体力弱，智力自然要更强一些。给予同样的学习条件，女子往往比男子表现得更好。

只是，自古以来掌权者多是男子，因此有人编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荒谬之语来打压女子。而‘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千百年来，无数有才的女子就这么被埋没了。

本殿，希望能减少一些这样的埋没。”

周顾怀惊讶过后，深以为然。他任教这些年，学识出挑的女学子原本是比男弟子多的，但是很多还没等到科考就嫁人生子，直接荒废学业泯于众人了。

广庭周氏百年不衰，得益于家风传承，但是也少不了每一任主母的正确决策。和其他豪门世家不同，广庭周氏的主母并非全部出自同等门楣的世家，也有一部分来自寒门。民间常道，娶妻娶贤，这个贤可不是贤惠的贤，而是贤明的贤。

爱才之人，说起人才的埋没，气氛总是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