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林芝到楼下的时候,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她在东城区最热闹的那几条街游荡了一整夜,还是无人问津。
究其原因,一开始还勉强能用天冷人少的理由来解释,但在楼梯间与几位邻居狭路相逢之后,她的自圆其说便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还是从前那种遮遮掩掩的鄙夷不屑倒也罢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眼中透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嘲弄和讥诮,甚至有个胖女人大力地朝地上吐口水:“哟,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出去卖啊,也是,再过两年就得丢到西城去了吧?那是得抓紧时间了。”
另一人掩着嘴笑的含蓄:“瞧您说的,人家到了西城,说不定也捞得着恩客呢。”
胖女人捶着大腿笑的十分夸张,以至于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都有些变形了,苗林芝怒火中烧,一口唾沫直接飞到了对方脸上,她掐着腰破口大骂:“我呸!老娘就算人老珠黄还是比你这头猪强得多!你他妈光着身子叉开腿躺在街上都没人想上!”
胖女人“嗷”地一声大吼,抖着全身的赘肉气势汹汹地扑向苗林芝,后者也不甘示弱,拿出在多年站街同竞争对手争抢地盘和客人练就的身手应战,双方扭打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战,唯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先前一言不发,在苗林芝反击时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双方混战的时候更是慌得手足无措,一抬头,瞥见一张小脸,更是不停跺脚,一叠声地哀求:“别打了盈盈妈!孩子看着呢!”
他的后一句话让苗林芝沸腾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她用力推开胖女人,忐忑不安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儿那双平静到冷漠的眼睛对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盈盈,妈妈回来了,早饭吃了吗……嘶!”
她的脸上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一牵动嘴角就疼,此刻虽是笑着,脸却是扭曲的。
盈盈的脸消失在了楼梯口,苗林芝依旧失魂落魄地仰着头,胖女人被旁人拉着了,嘴里却兀自不干不净地骂着:“婊/子妈生婊/子女儿,以后带上你女儿一起去卖,生意还会好点!”
苗林芝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缓缓地挪到了她脸上,直勾勾地盯了胖女人几秒之后,她毫无预兆地扑了过去,张口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鼻子。
鲜血从她的齿间渗出,胖女人嚎的如同杀猪一般惨烈,其他人怕闹出人命,合力把近乎癫狂的苗林芝拖开了。
“我告诉你,你侮辱我可以,你敢侮辱我女儿,我就杀了你。”
苗林芝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面上带着笑,唇上挂着血,分外的瘆人。
“发病了!这婊/子发病了!”胖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头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快叫治安所的人来!她要吃人啊!”
这话一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旁观者立刻恐慌起来,齐刷刷散开,仿佛苗林芝变成了洪水猛兽。
“怕什么?”苗林芝轻蔑地斜乜着那些惊惶不已的人,“大家都一样,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她留下一声冷笑便扬长而去,剩下的人惊惧之余小声地商量着是否要报告治安所,而那名中年男子则是对着苗林芝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苗林芝一身的气势在家门口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她试着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悄悄往里瞧了一眼,发现盈盈正弯着腰给一盆铃兰草浇水,神情专注。
苗林芝一下子踌躇起来,在门外徘徊着不敢进门,冷不丁却听见盈盈的声音:“妈妈?为什么不进来?”
她一抬眼就与女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手足无措,慌手忙脚地来到盈盈面前,局促地撩了撩头发:“那个,刚才我……是他们先欺负妈妈,妈妈才会还手的……”
“算了,”盈盈的声音很轻,她指了指母亲的脸,“先去洗把脸吧。”
苗林芝楞了一下,随即猛点头:“好,我去洗脸!”
洗净了厚重的残妆之后,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她只觑了一眼就急急转身,令她无法接受的不只是堆积的皱纹和枯黄的面色,还有脸颊上那一处触目惊心的红斑。
她真的已经开始发病了。
先前她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害怕。
她的背部沿着洗手台一寸寸地往下滑,最后蜷缩起来,捂着脸无声地痛哭着。
“妈妈。”
苗林芝倏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水,盈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细细的眉紧紧地蹙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苗林芝这才反应过来,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你怎么还没去上学?这样吧,我煮碗面,吃了你就赶紧去学校!”
盈盈摇摇头,她一步步走过来,在母亲面前站定,苗林芝诧异地发现,不知不觉的,这孩子竟然和她一样高了。
她的心里涌起了身为人母的自豪与喜悦,她摸着女儿的脸,柔声劝慰:“妈没事,你去收拾一下,准备上学。”
盈盈凝视着她的脸,欲言又止:“妈妈,你的脸……”
苗林芝怆然,她不自觉地别过脸:“我……盈盈放心,妈妈会在发病之前自我了断,不会拖累你的。”